她对你的注视完全视若无物,势头丝毫不减,想来她奶奶也曾教导过她,就像你奶奶教导你一样。你只好装做见怪不怪的样子奋筷急挟,似乎那才是正确的吃相。在吃饭的过程中,你们没说过一句话,好在这个过程很短,短得来不及开口说话。当三只盘子显出完整的鱼肚白时,李琪鼻子吸了吸,说,汤好了。
她不说,你都忘了还有个排骨笋汤,顿时喜出望外,那些菜让你意犹未尽,再来玩鲜汤回味一下,再好没有了。
李琪均匀地把锅里的汤分成两碗,你双手接过她递来的碗,由衷地连声道谢。有了菜垫底,再加上汤一人一份,你们的动作突然斯文起来。她的汤做得真是太好了,酥软的排骨、清爽的笋块,那种美味你没法形容,就一个字:鲜!在你的记忆中,你从未喝过那么可口的汤,无论是此前还是以后。你回国后,去过无数大大小小、有名或无名的餐馆,你再未尝到过那么鲜美的汤。美味竟也可以刻骨铭心,如同难忘的初恋。
你本来一勺一勺地喝着汤,动作规范,也尽量不发出声音来,把母亲的教导显示出来,后来你的动作突然就紊乱了,挥勺的动作突然演变成快进,后来你干脆弃勺不用,捧起碗就喝起来,声音响得一塌糊涂。你完全是不知不觉的,那种鲜美的滋味就像无形的线牵着你手往嘴里送。喝完汤,你背靠在椅背上,觉得浑身舒坦,就想这么闲闲地坐着,哪儿都不去。你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
李琪看了你一眼,掩着嘴笑了起来,然后说道,你没当过知青,也没在农村呆过怎么也吃得这么猛?
你本来放松得几乎要瞌睡,李琪突如其来的怪问题让你紧张起来,你张口结舌的样子让你显得很是理亏,你不由自主在心里附和:是啊,你怎么回事呀?
李琪突然谈起文学来说,你看过阿城的《棋王》没有?那里面最动人的不是下棋,而是王一生的饿与吃。王一生是具有共性的,所以才会动人。每个知青都像他那么会吃贪吃,我小时候在农村,成天就琢磨什么东西能吃什么东西好吃,一直改不了那时的习惯。
你无法为自己的贪吃找一个“历史”依据,想了半天,说了一句自认为很得体的话,你做的菜和汤实在太好吃了!边说还砸吧一下嘴。
李琪露齿而笑,齿缝里夹着青色的菜丝,说你是个小滑头。
她这种笑看上去虽然不是很卫生,但不难看,甚至比她做的菜还要好看。你有点慌乱地擦了把嘴,说你要去学校了,并主动OFFER回来洗碗。你做菜我洗碗很公平,是不是?
她隔着几个盘子,用油迹斑斑的手在你白色的T恤上重重拍了一下,你小子还挺客气,谁让你洗碗啦?该干嘛干嘛去吧。
你心里生出一丝绵长的感动,心想你这个室友实在太好了。你站起来向她拱手道,实在太谢谢了!
你正在收拾书包,就听她在你身后说,今天的菜是我买的,下次你买,再以后我们平分菜金,好吧?
即使她不说你下次也一定会买菜回来的,你的动作停顿一下,没有回头,说,好的。
你背着书包就往走,在门口换鞋时,你看见她在收拾桌子,迟疑了一下说,我去学校了,你晚上不去学校看书吗?
她用手指在盘子里转着圈,然后把手指塞进嘴里,很响亮地嘬着,说我又不想做女博士,那么穷用功干嘛?
你转身要走的时候,又听到她说,晚上我要收拾东西,床铺也还没弄好哩,一堆事,不比你做学问省心。你去吧,回见。
你笑着向她挥挥手,她说的“回见”太准确了,真的是回来就见面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