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情事》三十六——一段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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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个礼拜天,也是约好和常磊、段晓月一起吃饭的日子。
这几天吴梦因有些心神不宁,总有种怪怪的感觉,好像要发生什么事似的,但又摸不着头尾,难道是这顿饭有问题?难道常磊有问题?看看离约定时间还有一个小时了,吴梦因带着儿子有些不情愿地出发了。
一路上她都在想常磊这个人,但又想不出什么问题,他和她没多少交集,也就是几面之缘的认识而已。哦,对了,最深刻的一次“交往”,当是段晓月笑称的那次“三人同床共度良宵”的场面。
怎么能忘记呢,那是一个太刺激大脑的场景,也是她生命中一个重要转折的一天,那一天之后,她就终止了青春年少时闯荡北京的梦,回老家结婚生子过起了安稳的人生,一眨眼十几年就过去了,时光真的如白驹过隙。如果不是项怀玉的出走,她这辈子恐怕都不会再回到北京,当然也不会遇到沙漫。
人生就是这样总有太多的偶然。
当年,二十多岁正值青春的她怀揣着伟大的文学梦,千里来京和段晓月同时读完作家班以后,晓月毫无牵挂地留在了北京,吴梦因的父母却不赞同她一人漂泊在外,以诈病的方式把她骗回了老家,逼着她去参加了当地报社的招聘,以她学中文专业和作家班的底子,胜任这份工作当然是没问题,顺利录用,也还算是对口的工作。但她并不甘心,两年的北京学习,视野打开了,心也野了,她想让梦想的翅膀飞得更高更远一些。但是,她又不是一个一意孤行不顾及家人感受的人,她还没有叛逆到那种程度。
为了能两全,她自己悄悄地下功夫写了一些作品,分别打印了几份,还把电子文件拷贝到了两张3.5英寸的软盘里(那年代可没有现在这么方便的U盘和互联网邮件,能用上打印机和3.5英寸的软盘已经算是不容易的了)。一切暗暗筹备停当,她向单位请了假,和父母说要再回北京处理一些事,顺便把留在那里的东西带回来,这个也是实话,她当时回去也的确是把行囊留在了北京,她是给自己留了后路的。
没有多少时间,她带着作品拜见了几位老师,其中最重要也是她这次回来主要想登门拜访的一位老师,是她最崇拜的卢老师。卢老师学识渊博,是当时讲专业的外聘老师,老师非常欣赏她,曾亲自给她说:你很有灵性和潜质,一定不要放弃,以后有作品就拿来找我,我给你修改推荐。就为这一句话,她才又怀揣梦想携作品返京。卢老师是著名的某戏剧学院博士生导师,主要研究文学戏剧理论,他有几本专著都被选为了学生的教材,在业界有一定的影响力,有“奇才”“鬼才”之称,且性格非常另类和古怪,不爱社交和言谈,只有讲起专业时才滔滔不绝、口若悬河,生活中一般很少人能接近。
按照事先电话里预约的时间和地点,吴梦因在晚八点前来到了这幢别致高档的小楼前,她提了两盒家乡特产,觉得还有点单调,又在门口买了些最好的时令水果,怕去早了打扰老师,就在门外等着时间还差2分钟的时候,按响了那个在当时很高级的视频对讲的门禁房号,报了姓名,老师给她打开了门。
上楼进到室内,屋里灯光昏暗,看不清楚状况的她手里提着东西站在原地愣了一下,顺手把东西放在了门口靠近电视柜旁边,说一点小特产,卢老师看都不看一眼,也不接她话,忽然走到另一边,“啪”拧一下开关,一个几乎和摄影追光用的巨亮的落地式射灯瞬间打开,刹时刺的她睁不开眼睛,只听一个声音说:“你坐这边。”
她依言坐在射灯下方最亮的一个单人沙发上,这才看清眼前:好大的一个客厅,面前电视柜上庞大的一个电视机,再就是这边的几个沙发,除此之外,空旷的大客厅几乎没有别的家俱和装饰,只另一边有几个关闭着的房门,有一种冷森森的感觉。
她想先寒暄几句打破寂静,但卢老师直接伸手要作品,她手忙脚乱地从包里取出来厚厚一叠,他拿起来旁若无人地当场就看了起来,中间只说了一句:“要喝水自己倒。”指了下饮水机的方向。
吴梦因不敢再吭声,她屏息静气等待老师看作品。卢老师坐在和她呈九十度角的另一张长沙发上,由于射灯顶罩压的低,明亮的光线只打到他的胸部以下位置,他清瘦的脸庞整个隐藏在暗影里,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见他拿支笔边看边在稿子上圈点批划,他的左右腿不停地轮换着抖动,脚尖斜斜地大幅度向内几乎是扭曲着,就像他在课堂上讲课时一样的姿势,不停地轻轻点击地面,紧张?惶恐?还是得意?傲然?谁也解读不清他的肢体语言,这是个怪怪的酷酷的远离人间烟火的老头儿。
这时,随着他肢体的摆动,吴梦因忽然看到了一个更加怪异的地方:他的腿,不,应该是裤腿儿,他穿的应该是一套灰色棉质的很宽松老土的那种秋衣秋裤,但秋裤的左腿内侧裤缝全散开了,从脚脖子一直裂开到大腿中部,随着他的摆动那块布片儿正忽闪忽闪地摇着风,扇动着他裸露在外的筋骨毕露的大半条白生生的腿……看到这个吴梦因忽然有种万分羞愧的感觉,她避开眼光不敢再看了。但不看却阻止不了大脑的思想,她想这是为什么呢,以他的学术成就,学院给他的经济条件,生活待遇应该都是没得说的,享受的都是一流的待遇,穿条这样的破裤子见一个女学生?装穷装可怜都是不成立的。是太不拘小节?可这也实在是太拉风了!开个小口尚可说得过去,但那是一直开口快到大腿根了啊!本人没发觉那也是不可能的!“剧本我大致扫了一眼,选的题材不是太好,留下我回头再细看。现在说小说,这个小说的故事很好,语言结构也不错,但是你没有放开,写的太理性了,太理性了!文学作品要的不是这个,可惜了!如果这里能放得开,就是一部好小说。” 卢老师突然说话,还用手指了一下脑门,一下子惊醒了还沉浸在忽闪的裤腿中的吴梦因。
“太理性了?可是我一直认为我最缺乏的就是理性的思维,相反,感性一直是特别充沛的,老师,您看是不是说反了……”吴梦因本能地说出自己的认识。
“我没有说反!写作中的感性和性格中的感性是不一样的,你看看你这里,还有这里,这就是完全的没有放开,自己把故事闷死了。不是说你写的多动情就是感性了,这是一种文字内在生命力的开放,这是一种观念的开放,就像是一个鲜活的人,强加于太多理性规矩的束缚,人就呆滞了,不鲜活了……什么?社会规范?基本的道德秩序?笑话,都是笑话,不要相信书本!……你看看你,一个大好年华的女孩儿,就是被太多的理性毒害了,思想没有放开啊……”一旦开口,卢老师便滔滔不绝,思想纵横驰骋,从点评作品,到批判社会,再到反复地叹息吴梦因的太过理性,一边说一边摇头摆腿,裂开的长长的裤缝也随着忽闪忽闪。
在头顶射灯强光的持续照射下,加上老师口若悬河的理论,吴梦因脑子彻底晕了。说到后来她不再提问和表达自己看法,只是礼貌地嗯嗯应答着。老师可能也疲惫了,忽然话峰一转:
“你知道吗?我年青时结过三次婚,三次婚姻加起来不超过一年!第一次婚姻只维持了三天!为什么?她是个石女!石女听说过吗?就是没有阴道!这不是老天和我开玩笑吗?这么小的机率就让我遇上了!三年后我才又敢结了第二次婚,这次遇上的是一个性冷淡,很严重的那种,根本不让碰,一碰她就浑身哆嗦,无奈一个月后又离了。第三次遇到了一个骗子,拿到我所有的存款就跑了……”
“真是太不幸了。”吴梦因不知老师为何给她讲这些,但还是表示了同情。
“这就叫命运,只有当一些类似的不幸事件接二连三降临在同一个地方时,你才会相信有命运这个东西在。此后我一辈子没再结婚,一个人生活了近三十年了。你一定在心里叹息我可怜吧?不!我不接受命运也不接受别人的怜悯,孤身的生活给了我全身心投入学术的机会,至今我出版了7部理论专著,3部小说集,4部剧本……”老师这时看了一眼这个又是惊诧又是崇拜的女学生,接着说:
“我还有一项成就恐怕是你想不到的。”
“是什么?”吴梦因好奇又虚心地问道。
“我睡过100多个女人!各种肤色、各种年龄都有,这里边处女占了一大半!而且还都是投怀送抱主动找我的。就学院里那帮小丫头们,在后边排着队等我睡的人多的是呢,我从不主动引诱她们,也从没有强迫过任何一个,全都是自愿给的!还有许多女孩为我争风吃醋打架呢。呵呵,我是自由人,谁也干涉不了我,没有婚姻也不是坏处。”卢老师说到得意处,竟然少有地笑了起来。
吴梦因接不上话来,她的脸瞬间一片通红,不知道是替老师羞愧,还是替自己羞愧。此时还未经人事的她有点吓坏了,一个念头下意识在脑子里回旋:怎么回事?他说这些是怎么回事?100多个女人?与我什么关系?是在引导我成为这100多个之一?还是只是炫耀?干嘛要给我炫耀这些我接受不了的东西?
她甚至想,他会不会扑上来?如果扑上来我会不会反抗?但实际上,老师稳坐不动在阴影里闪着明亮的眼珠打量着她,似乎在等待着她去主动的投怀送抱扑向他。
这种羞耻感,逼得她几乎憋出眼泪来。她看了一下时间,此时已是晚上11点,不知不觉听老师讲了三个小时,再晚回去就没车了!
她说:“老师,我得回去了。”
老师也没挽留,一言不发起身给她开门,送到门口时,停了脚步对她说:“小说框架不错,回去按我说的再仔细改改就完美了,改好了拿来,我给你写封信推荐到人民文学去,我有同学在那里。”
“好的,谢谢老师,我回去就改。”吴梦因匆匆告辞。
疲惫不堪地坐了一个多小时车,吴梦因才回到段晓月的住处,此时已是半夜12点半了,因为之前就电话里说好了要叙聊一夜,而且今晚的这些事情,她也太想找晓月说道说道了。
可是,叫开门进到屋里后,却发现常磊也在,且已经睡下了。那时晓月和他虽未结婚但已经同居,当时打拼初期经济所限,租的房也条件简陋,只有一间屋子一张床,连个沙发都没有!
晓月说:“他本来刚才要去附近朋友那里的,可是我看这么晚了以为你不会来了,就没让他走,现在太晚了再去也不合适,要不我让他睡地下吧!”
“太凉了吧?”吴梦因不好意思,此时还是春天不久有些微凉的季节。
后来,说着话常磊也醒了,也不知谁先开玩笑提议的,说都在床上睡吧,三个人居然都没意见,而且想想,当时这也是最不折腾的一种方法了。
于是,三人同床,晓月安排常磊睡床最外侧,自己单独一个被窝,在另一头睡。这一头,晓月在中间,吴梦因在最里边,两人一个被窝。
安排妥当,先关灯,再脱衣,三人躺在床上开始了神奇的夜聊。
此时的吴梦因,方才惊魂初定,给晓月讲起了卢老师的怪异言行。那时大家都还年青,思想单纯,见识也少,心目中这样神圣的一位文学导师,以如此方式自己走下神坛,摧毁了她们心目中的“神”,给她们还原了一个千疮百孔奇异古怪的真人,不管他当时有何居心,他的价值观有无问题,现在想来他那一课上的还是很不错的,对于文学,对于人性,对于社会,都让人更早地丰富和成熟起来。
但在当时,她们讨论的焦点首先集中在那条撕裂开的秋裤上。
常磊说:“那完全就是故意安排的道具,裂口可能是他自己撕开的,目的是要创造一个特定的情境,便于你展开反扑。”
晓月说:“也许是想让你主动提出帮他缝一下,再进一步展开故事。”
大家讨论的不亦乐乎,越想越有喜剧效果,一起疯狂地大笑,笑得整个床铺乱颤。
讨论完秋裤又讨论那个奇亮的射灯,觉得那也是戏剧导师预设的一个场景道具。到后来讨论落在老师睡过的那100多个女人,常磊认为有夸大成份,段晓月和吴梦因凭着对老师的了解,觉得这个是真的,甚至不是夸大,还有可能隐瞒数字,这让常磊无限地憧憬感叹起来。
这注定是个难忘的夜,前半夜是老师那里上演的匪夷所思的情景剧,后半夜是三人共床创造了神话,硬是把前半场的闹心剧演绎成了热闹闹的喜剧。
人生就此确定了走向,吴梦因在第二天就选择离开了北京再没回来。
回到老家结婚生子转眼就过了十几年的她,在项怀玉的出走中又一次被迫改变了人生的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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