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杨时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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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不会有人想到，一个年轻人的死亡，会演变成如此规模的公共事件。人们开始发泄对于百度经年已久的积怨，开始整理莆田系医院的黑历史，也有人开始无奈而心酸地科普，告诉更多的患者，在承认当下现实的情况下，如何有效筛选出哪些是黑诊所，而哪些是正经医院。在面对生死的情况下，我们考虑的甚至都不是病痛，而是如何巧妙地躲避欺诈。这种悲凉已经染上了荒诞的色泽。
李彦宏被约谈，调查组进驻百度，网友们群起攻之地对百度投去最恶毒的谩骂。看起来，一切顺理成章地分清了"敌我"，到目前为止，网友们都开始认定百度属于"最大的恶"。而这种罪大恶极的表现形式不外乎竞价排名，以及，不顾他人的死活，踩在别人的生命和血污上赚钱。我们似乎都特别习惯于呼吁让企业家流淌着道德的血液。但问题是，事情追责至此，已经有些跑偏，或者说，留于表面了。
"魏则西事件"的悲剧绝不是单纯的竞价排名问题，更不是整肃了一家企业就能解决的问题。它虽然碰触到了人们普遍的心理阀门，但很多人却并未真的去探究底细，而是再度陷入了浅表的谩骂和抒怀。
在这件事中，百度做错了，错得很严重，但我们应该向更深层追究的是，百度是直接作恶的人，但又是什么滋生着这种恶呢？
而且这种恶意，存在了如此长久的时间，竟然没有任何力量对它进行管束。这又是哪里的问题？是百度冒死为了利润闯破监管，还是相关系统已经残破，又甚至于，有些系统为百度客观上提供了资源乃至庇护？
现在，更多的人们仍然愤怒而单纯地把板子打到李彦宏和詹国团的头上，并且到此为止，好像，他们两个是魔鬼的化身，没有他们，一切就不会发生。有人说，只要李彦宏还在，百度开掉谁都没有用；有人觉得，就是詹国团一点点创立了莆田民营医院的江湖，如今成为了明目张胆谋财害命的恶土。
我们看看到底是什么欺骗了魏则西，又是什么才是被忽略的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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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监管缺失以及互联网搜索信息垄断似乎被遗忘了。百度基本独家垄断中国大陆地区信息搜索的入口，它毫无竞争地做大了自己，变成了一种肆无忌惮的存在，你想检索任何互联网上的信息，必须经由它们，它当然可以肆意收受买路财。一家公司得到垄断的默许，它就注定难以拥有自我约束行为，你让它在这样的背景下，在商业利润和道德规范中进行自律，就是个笑话。长期以来，百度成为了那种，我就是喜欢你看不上我，又摆脱不了的样子。在这样的背景下，又有几个人，几家公司可以用道德进行自律呢？
在任何一个市场领域中，只要产生垄断、寡头，尤其是掺杂着行政垄断和寡头的，那么最终一定会变成怪胎和毒瘤。它的作恶是必然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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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期以来，我们总是希冀和宣扬那种依靠人性光辉和道德自律，行善祛恶的事迹，而永远不愿意承认必须依靠严格的独立监督，以及市场化的良性竞争，才能约束蠢蠢欲动的作恶念头。在正常的机制中，作恶者被市场剔除，那是一种良性循环。
现在，打开潘多拉盒子的系统仍然缺少检视自身的意愿和能力。一些检查组进驻百度，约谈李彦宏。这样做能有什么用呢？对他警告，震慑，撤换负责竞价排名业务的副总和部门，但问题是，紧箍咒不可能经久不衰地念诵下去，当这种运动式的管束行为结束，一切就仍将反弹回原有的样貌。竞价排名可能会变成战略合作，或者什么别的更加隐晦，但负面效果或许更甚的东西。因为造成这一切的土壤仍在。信息流入口的垄断，仍然没有破除，这才是事情的另一面。你让王彦宏，再做一家叫万度的搜索公司，也仍然会是同样的结局，只是程度高低的问题，赶上一个心肠软的老总，会稍微有所节制，赶上一个更加没有底线的人，会比李彦宏更糟。谁坐在那个位置上，都是如此，我既然可以不费吹灰之力且不付出任何代价地赚取利润，我干吗要给自己加码，增加实体成本和心理成本？
百度的错误该惩处的当然要惩处，但是如果就此罢休，这就真的成了一种表演性地惩罚。某种程度上说，只知道讨伐百度的人，客观上成为了掩盖者。
举个例子，一颗树结出了很多有毒的果子，而这棵树是这个村里人唯一的食物来源，那些果子毒死人之后，园林、食品安监等等各个部门的人，纷纷对果树表示愤慨，站在广大群众一边，声讨果子为什么不自律，之后，摘除并销毁了所有果实，难道这算胜利的战役吗？那土地里的毒素谁来负责？造成有毒土壤的机制如何清除？第二年，等果实成熟，仍然会有新一批中毒者死去。难道我们非要陷入这样悲剧性的循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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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则西事件，涉及医疗卫生的监管，广告筛查机制，对信息入口的垄断，等等多重因素，这些领域长期以来对自身权责的漠视甚或默许，才是真正的作恶者。百度，只是行恶的最直接、最末端的工具而已。如今雪崩之后，雪花承担着自己的责任，引发震动的力量，却也义正词严地指责起雪花。当群情激奋地被雪花纾解，或许就没人想起去问问地源深处的东西了。
破解骗局最好的办法，信息来源足够丰富，评价足够自由，筛选机制筛查后的结果就越具备准度，而当信息被垄断，结局就一定是为骗子所蛊惑。我们现在处于一种信息不畅通的情况下，想有效筛抵达真实信息，确实过于困难了。
魏则西的父母和他本人，对百度筛查出的结果进行过浅表层面的印证，比如再去搜索具体一家医院、某个医师、某项技术的信息之类，但他们发现，这一切都一次次地被背书，而背书这些的部门包括武警医院系统、央视、以及被删减挪用的所谓斯坦福的名头，这一切都是被长期塑造出的不容置疑的、也本该可以信任的权威系统，但是，他们都被一个个攻破、买通以及篡改了，武警医院的科室被游医承包，央视可以不加核实地做出对骗子医院的报道和软文，而随意剪裁国外对某项医疗技术信息的人更有恃无恐的知道，大多数人无法识破自己的骗局。有人说，我们不应该去相信百度，武警医院以及那些看一眼就知道是吹嘘的"先进技术"，但问题是，对于绝大多数普通人来说，这几个系统相互印证，如果都不值得信任，他们该信任什么？似乎那些相信系统的人们最终都罹难了。这样的结果，真的不只是声讨一家公司能够解决的。
有很多人说，魏则西是死于百度和武警医院的年轻人，但实际上，不如说，压在这个绝症青年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是相关系统的不作为和信息流通的垄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