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自河东一路凭高倾泻而下,水势汹涌激荡。进入河南之后,地势趋缓,河水也变得平缓宁和,似乎一下子由一个充满野性的狂暴少年变成了文静内敛的大家闺秀。
大河流过孟津,在洛阳东北接纳了伊洛水之后,水量巨增。大河之上,唯见波光浩淼,水汽氤氲,河面宽达数里。澎湃的河水,正带着它特有的并因此而后世得名的褐黄色,平静东流。
伊洛河谷也大致处于中国地理海拔第二台阶的边缘。从这里向西,则地势高岸,密布群山大川。而转头东顾,则是一望无际的辽阔平原,向东延伸至海。
在大河南岸,伏牛山的余脉与大河平行延伸,在平坦的大地上断续隆起,如同是大海上在瞬间凝结成冰的滔天巨浪脚下最后挣扎起伏的余波微澜。河山相夹,形成一个天然的地理甬道,连接起伊洛河谷和东部大平原。柏谷坞就坐落在甬道的西部入口处。
时间已是下午,天色湛蓝澄净。太阳像一个耀眼的金球一般悬挂在西边天空上,阳光如同是无数的金色箭矢一般,持续不断地向四周漫射。将整个世界照得亮堂堂的。远处大河水平如镜,蜿蜒静流,河面反射出眩目的光芒,令人无法直视。南岸去河数里外,山势连绵起伏,险峻巍峨。河山之间地势狭窄,一条大路随着山河走势,弯弯曲曲地伸向远方。
突然,一阵似闷雷一般的声响,从远处隐隐传来,大地也似乎难以觉察地开始微微颤动。原本在旷野上觅食的小动物们仿佛也感觉到了危险的临近,瞬时一阵骚动,地表上到处都是乱窜的鼠兔的身影,但一眨眼功夫,就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突然大群飞鸟陡然从山谷中急急掠出,在空中久久盘旋。阳光仿佛给它们的身体镀上了一层金色,数不清的鸟儿在宽阔的河谷上空上下翻飞,如同空中万点金光浮动,随风飘舞,蔚为壮观。鸟群一边飞旋,一边戾声而鸣,鸣声中仿佛包含了不安和愤怒。凄厉而嘈杂的鸟鸣声让原本安静祥和的原野突然带上了几分诡秘和危险的氛围。
不久,一阵烟尘慢慢从山后弥漫了出来,像一道土黄色的薄纱一般,飘飘荡荡地笼罩在山间河岸。几乎是突然之间,仿佛是从天而降一般,一队骑兵从山后疾驰而出。
这队骑兵大约二十余骑,双骑并行,列成一个小小的纵队。他们人人全身甲胄,手中高擎长槊。当骑士们从山后甫一现身,西垂的太阳就直射在他们身上,铁甲叶片和长槊锋刃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刺得人简直睁不开眼睛。
这些骑兵双足踩在马镫上,身体高起于马鞍,略微前倾,奋马疾驰而来。他们坐下的战马一边狂奔,一边鼻孔急速地开阂着,嘴角的唾液如同一条长长的细丝一般迎风扯在身后,显然人马都已是经过长途的驱驰。
这队骑兵奔出狭地,见面前陡然开阔,知是已经迫近柏谷坞,当下不禁发出一阵欢呼。他们不约而同地纷纷放松缰绳,将马速略略降了下来。
俄而,又一队和他们装扮人数基本相同的骑兵出现在他们的身后。后来的骑兵见到面前豁然开朗,也一阵欢呼,不过他们没有减速,反而是快速地追上前面的骑兵,前插到他们的右侧,两队骑兵开始在宽阔的原野上缓速齐头并驰。
接着,又是一队骑兵出现在身后。他们进入开阔地带之后同样开始加速行进,默契地插到第一队骑兵的左侧与他们并肩而驰。然后又是一队,再前插第二队骑兵右侧……。
总共十队骑兵先后出现,他们如穿花一般左右分列,最终排成一个横面宽大的雁行阵。十队骑兵一边前行,一边剑拔弩张,凝神戒备。他们像一把梳子一般,捋过平静的旷野,在他们严密的阵列面前,似乎一切无所遁形。
在十队骑兵过后,却是一时再无后续。只是山间的尘土似乎越来越重,渐渐竟如一道黄色的幕布一般覆盖在蜿蜒的甬道中。而如同闷雷一般的声响也越来越近,越来越大,最后就如同是无数大鼓同时在耳边重重地敲响,震得人心头狂跳。
猛然间,大队的骑兵如同是冲破堤坝的潮水一般从山后蜂拥而出。当排头的骑兵冲出漫卷的烟尘,暴露在明亮的阳光下的时候,人们可以看出这支队伍衣甲旗号多为大红,犹如一道红色的海浪一般席卷而来。而骑士们的铠甲和兵器在阳光的照射下一片闪亮,像极了翻卷不息的浪花表面上的粼粼波光。
这支骑兵人数极多,前面的队伍如同烈日下的潮头不断向前奔涌,而尾部一排排的骑兵仍源源不断不断地从烟尘笼罩的山后涌现出来,如同一道山谷中奔腾不息的洪流,势不可当。成千上万的马蹄令人眼花缭乱地在大地上不住起落翻腾,好似无数只鼓槌奋力捶打着地面,声如连绵不息的巨雷,令人目眩神驰。
终于,一面三丈高下的主将大纛出现在铁流一般汹涌奔流的骑兵当中,赫然却是东魏大都督、洛州刺史王则的认旗。
王则字元轨,自云太原人。他少骁果,有武艺,在北魏末年乱世后,几经周折,最终归于高欢麾下。之后他跟随侯景,长期在河南任职。
东魏河南地同时面对来自西边西魏和南方梁国的双重军事压力,战略位置极为重要。因此高欢将全国几乎一半的兵力部署在这一地区,河南主将侯景手下可谓精兵猛将云集。王则从侯景四处征战,屡建功绩。
但王则生性贪婪,他在任上不仅大肆受贿,还收罗原洛阳庙宇废墟中的佛像,毁以铸钱。王则将这些钱全部纳为私有,于时世号河阳钱。
话说高慎叛降西魏之后,侯景便受命集结大军围攻虎牢。但虎牢不但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更粮秣军械充足,而且渤海高氏在关东影响巨大,高慎颇得民心。因此虽然大军围城,虎牢却难以卒下。
正在此时,侯景却接到西魏倾国而出,大举进攻河南的消息。而且消息指西魏军兵锋出人意料地直扑柏谷坞,直接威胁到正在围攻虎牢的侯景大军的的后路。
侯景此人深有谋略,他以河南道大行台的身份专制河南,以一己之力,独抗西魏南梁两国,在东魏是地位仅在高欢之下的大将。侯景虽然生性凶残酷虐,治军严厉,但他把每次作战劫掠缴获到的财宝,都全部赏赐给部下,因此深得军心,将士用命。
侯景得到这个消息,立即判断出西魏军的作战意图,是想要先攻下柏谷坞,将自己的河南主力部队拦阻在伊洛河谷以东,断绝河南行台所部和河东高欢主力之间的联系。然后西魏军再集中力量各个击破,进而占领整个河南。因此柏谷坞就成为决定战役胜负的关键所在,不容有失。
虽然柏谷坞城池险峻,又布有重兵,但侯景还是命令洛州刺史王则率三千精骑即刻先行往柏谷坞赴援,自己则指挥大军撤围虎牢,随后兼程赶来,以备决战。
王则率军一路疾行,人不卸甲,马不解鞍,经过长途驱驰跋涉,终于冲出甬道,已经迫近柏谷坞。
由于前方敌情不明,王则当即下令全体放缓马速,并派侦骑前出哨探。这时,却有部下飞骑来报,
“启禀大都督,前锋哨探适才与小股不明敌军猝然遭遇。我方阵亡三人,伤五人。敌遗尸三具,已然遁去。”
王则虬髯阔面,相貌雄武,闻言急问道,
“可知是何敌?”
那部下在马上躬身禀道,
“从衣甲服色看,当是西贼侦骑无疑。”
王则再问道,
“可曾探得柏谷坞消息?”
“前方哨探为敌所阻,未能远探。柏谷坞方向烟尘四起,难于窥视,似有西贼大军迎面而来。”
王则闻言不禁眉头深锁,此地位于柏谷坞东面,距其尚有十里之遥。如今却出现敌军,难道说柏谷坞已经陷落了?另外从刚才的遭遇战来看,对方能在中与自己的手下打个平手,然后从容退去,战斗力相当强,应该也是敌军精锐,莫不道真是西贼主力大至,已然抢先攻下了柏谷坞?
王则想到这里,不由心头发沉,自己接到的命令是尽速赶到柏谷坞,协助守军坚持到侯景的大军赶到。如果城池已陷,那么原来的计划就完全落空,东魏军将面临十分严峻的局面。况且这次自己只带来三千骑,虽然都是精锐,但经过长途跋涉,现在人马都已经很疲劳。如果对面真的是敌军主力出现,不仅难以一战,甚至还有全军覆灭的危险。
王则当即下令全军停止前进,就地结阵防御。他一面下令部下尽速补充饮水饲料,恢复马力,随时准备接战,一面飞骑将最新的战局情势报告正在随后赶来的侯景知晓。
王则将所部排列成三个大致矩形的方阵,两翼兵少,向前突出,中间集结重兵,相对凹进,类似一个门字。这是一个防御为主,兼具攻势的阵型。
王则久历军旅,用兵老道。虽然现在敌情不明,自己只有三千疲师,但未必就甘于束手。如果真的敌军主力已至,并已经攻下了柏谷坞,那自己处境非常危险。但是要是就这样掉头而逃,则又很可能会被敌军察觉到自己的虚弱。一旦敌军盛师精锐追击,自己人困马疲,局势恐将大坏。而且不战而退,日后侯景那里也难以交代。
王则虽然贪婪,却并不缺乏勇气。他左思右想,还是打算冒险与敌军打一仗,以探虚实。如果敌军真的主力全至,柏谷坞已陷,王则希望自己的虚张声势能够暂时吓阻敌军,无论如何让自己坚持到侯景率大军赶到。实在不行,反正自己手下全部是骑兵,到时能逃多少算多少。
但如果现在万一敌军还没有攻下柏谷坞,而只是分一部出来拦截自己,那么打这一仗的意义就更加重要。自己坚决的攻击,不仅将很大程度上动摇攻城敌军的心态,也对守城的东魏军也将是极大鼓舞。甚至很可能就此将改变这场战役的最终结局。
王则刚布阵完毕,却见对面烟尘大起。大股黄色的的尘土如同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推动这一般,从柏谷坞方向漫卷而来。滚滚黄沙中隐约闪现出蒙蒙幢幢的战马和人影,还有枝枝桠桠的旌旗矛槊。兵器上的锋刃在尘土中不时点点闪亮。烟尘中不知多少军马正高速疾驰而来。
王则立即下令全军备战。正在给战马补充饮水饲料的东魏军的将士们收起纷纷收起水囊饲袋,翻身上马,张弓持槊,严阵以待。
迎面而来的军马远远地望见到在旷野上列阵的东魏军,顿时停了下来,烟尘冲天扬起。
少顷,却又见对面来军又开始动了起来。只见前排骑兵排成长长的一字横列缓步前行,然后一排排黑袍黑甲的骑兵队列整齐地从飞扬的尘土中催马而出,整个阵列逐渐形成一个严整的矩形。随着烟尘渐渐止息四散,一个庞大的黑色骑兵方阵出现在东魏军面前。阵列正中高举西魏大将军于谨的大纛,却正是从柏谷坞赶来拦截东魏援军的西魏骑兵。
这边王则举目看时,对面军阵的人数竟和自己率领的东魏军骑兵不相上下,而严整过之,当下不由神色凝重起来。
就见对面的军阵缓缓行到距东魏军数箭地外停下。之后一骑由阵中飞马而出,奔到东魏军面前高声叫道,
“此番朝廷举义师百万,以讨顺逆。柏谷坞摧枯而下,王显明已然面缚。尔等啻如螳臂当车,自不量力。如若早降,不独保全首领,亦不失富贵!”
言毕拨马而回。王则使人上前回话曰,
“大义有分,顺逆昭然。今日能战来战,何复多言!”
过得片刻,只听见对面战鼓声震天大作,严整如矩的军阵猝然而动。前排的骑兵齐齐用力打马,从本阵飞驰而出,直向东魏军冲来。
发起冲锋的西魏军骑兵显然受过良好的训练,他们不是一味猛冲,而是默契地相互控制着马速。只见两翼的骑兵速度稍快,中间的骑兵速度略缓。原本一条横线的队列在冲击中逐渐变成了两头突出,中间凹陷的反月型队列。接着第二列也飞驰而出,也逐渐变成反月阵…。西魏军五列骑连续兵出击,如同五道闪着寒光的铉月弯刀,直向东魏军冲击过来。
这种反月阵是针对东魏军门字型防御阵列的攻击队型。门字型阵列的特点是两翼突出,中间开阔。如果敌人发起正面进攻,将同时受到来自左右和正面三个方向的攻击。而反月阵恰恰针锋相对,前出的两翼将首先和敌军突出的左右两部接战,破坏敌军两翼的防御。然后中间可以集中兵力,强行突击敌阵中部,力图在敌当面打开缺口。
王则见西魏军气势如虹般主动发起攻击,心中顿时一沉。当下他也不及多想,立即下令两翼骑兵出击应战。
只听东魏军本阵鼓声如雷,两侧的方阵受命齐齐出击,正面迎上了如一道利刃一般席卷而来的西魏军反月阵。
骑兵对冲,速度是关键,一定要保证自己的骑兵在极速上和敌军相遇,才能发挥出最大的冲击力。一时间,出击的双方骑兵都在拼命的打马,力图使自己战马的速度在最短时间提升到极限。两方的骑兵之间的距离在迅速的接近,消失。只见双方骑兵不约而同地将长槊用胳膊紧紧夹胁下,直指前方。只听“轰”的一声巨响,两道金属的洪流狠狠地对撞在一起,就好似两道黑红分明的潮水,呼啸着猛烈撞击在一起,掀起惊涛骇浪。
只见瞬时间折断的长槊和撕碎的铠甲头盔在空中乱飞,更有人被当面高速冲来的长槊刺中,立刻就从马鞍上向后翻滚飞落,血肉漫天飘散。还有的战马在剧烈的对撞中受伤,哀鸣中猛然仆地,将背上的骑士狠狠摔下。
东魏军出击的左右两翼阵列相对比较厚实,似乎轻易就撞破了西魏军的第一道反月阵列,紧接着又和第二道阵列相撞,但他们的冲击速度已经明显慢了下来。又是一声巨响,双方又是一阵人仰马翻,折断的兵器和血肉四下乱飞。接着又是第三道…
出击的两支东魏军在和西魏军第五道反月阵列相撞后终于停了下来,如同两条凶猛的鲨鱼,在连续猛烈地撞击,冲破了几条拦阻之后,最终还是被坚韧的渔网紧紧罩住。
这时,双方出击的骑兵都已经失去了速度,就在战场上相互追逐厮杀。他们远则箭射,近则槊挑,一时杀得难解难分。一些杀红了眼的骑士手中长槊被打断,就拔出长刀,飞身从马上跃起直撞过去,将对方撞下马来。两人在地上像滚葫芦一般滚了一番,又各自跳起,挥刀贴身肉搏在一起。
这种乱斗更多依靠的就是骑兵们个人的武艺和战斗技能。东魏军几乎都是来自六镇的鲜卑武士,个个弓马娴熟,个人技艺要略胜一筹。一阵拼杀下来,似乎东魏军稍占上风,不断有身穿黑甲的西魏军战士惨叫着倒在地上。
这时,西魏军本阵再度鼓声大作,又有大队骑兵飞掠而出。这次他们排成一个密集的锋矢阵,前尖后方,像一支锐利的箭头一般直向东魏军本阵中军冲来。
东魏军左右两翼出击后,由中军再分两部,形成新的左右翼,不动声色地继续保持着门字形防御阵型。见到西魏军突然密集阵型攻击中路,王则忙下令左右两翼再度出击。
双方骑兵新一轮的对冲如雷霆霹雳一般再度上演。只见数不清的马蹄拼命敲击这地面,发出闷雷一般的巨响,大地不住地簌簌颤动。正在战场中间博命厮杀的双方将士立刻识趣地开始向左右挪动,让出中间的通路,但他们一边行动,手中的兵器却一刻未停,只是仍旧不住地向对方身上招呼。
西魏军的锋矢阵如一列极速飞驰的火车一般冲进尸血狼藉的战场,毫不留情地从中央碾过,不及闪避的军马,无论敌我都被撞得直飞出去。但锋矢阵却严整如初,速度不减,直向东魏军本阵冲来。而东魏军左右两军,像一把巨大的钳子一般,凶狠地从两侧迎上锋矢阵。
只听又一声惊天动地般的巨响,如同是三艘高速对向行驶的巨轮,没有丝毫迟疑犹豫就同时猛烈地撞击在一起。这次双方阵型密集,相互撞击的动能更加巨大,结果也更为惨烈,只见如同发生了一场威力强大的爆炸一般,血肉和兵甲漫天齐飞,随处都是洒落的人体和折断了马腿的战马。
但是西魏军锋矢阵的顶端数十骑却顽强地冲破了东魏军的阻拦,如脱颖而出般继续高速向东魏军本阵冲来,留下身后如炼狱一般纷乱的战场。
东魏军本阵中军前列数排骑兵立即扬鞭纵马冲了出来来,结成厚阵迎头拦向这数十骑拼死突进的西魏军。
此时,三千东魏军大多已经先后出战,仅剩下本阵最精锐的五百骑兵未动。王则的大纛已经由原本中央的位置推进到阵前。大纛下王则横槊立马,神色冷酷,一双虎目死死地盯住对面的西魏军本阵。
经过几番出击,西魏军似乎此刻也已是精锐尽出,剩余的阵列显得有些单薄,敌军主将的大纛也已经来到阵前。而西魏军的后方依然烟尘缭绕,无法看清柏谷坞方向的状况。
王则敏锐地意识到现在可能是一个机会。如今双方大部分兵力正在在战场上纠缠在一起,而这样的混战局面显然对个人技艺更强的东魏军有利,西魏军想要取胜,只能不断地投入兵力,但是显而易见,西魏军的兵力和自己一样是有限的。
王则始终没有动用最后的五百精骑,他冷静地等待着那个关键的时刻。
果然,东魏军在战场上血腥厮杀中渐渐占了上风,远远望去,如同红黑色的潮水不断相互撞击冲刷,但红潮还是慢慢盖过了黑潮,推挤着它节节后退。
西魏军终于将最后的有生力量投入了战斗。只见大队西魏军蜂拥而出,如同一股黑色的海浪一般冲入了战场。顿时,原本不断后退的黑潮在这股强有力的浪潮推动下,不再后退,甚至反向漫卷过去。
但这时西魏军本阵却也只余数百骑,如同大海边孤零零的一块礁石。
王则等的就是这个。只见他挥槊直指敌军大纛,大吼一声,
“儿郎们,随我杀敌!”
说罢他双镫猛磕马腹,坐下战马已如离弦之箭一般窜了出去。后面的东魏军狂呼叫嚣,紧随而出。东魏军最后五百精骑如狂飙直扑西魏军本阵主将大纛所在。
王则率军避开杀声震天的正面战场,从侧翼向西魏军本阵扑来。正在混战中的西魏军见势不妙,有心迎上去拦阻,却大都被对手死死缠住。少数骑兵冒死冲出拦截,却被钢铁洪流一般的密集骑兵集团一一撞飞。
王则率领的骑兵几乎毫无阻碍地接近了西魏军本阵,眼看就要撞向敌军大纛。但是奇怪的是剩余的西魏军并没有冲上来迎战,而是继续静立不动,似乎对疯狂扑来的东魏军熟视无睹。
王则见此情景,不由心中一紧,他意识到此中似乎有些不妥。但此刻已经如箭离弦,势无可回。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冲上去。
眼看五百东魏军精骑就将像一支巨大的箭矢一般扎进西魏军的阵列。突然之间,西魏军阵列左右一分,顿时中间露出一个巨大的空当来。在漫天的烟尘中,传来阵阵异常沉重的马蹄声和金属甲叶铿锵的相互撞击声。
旋即,一具金属怪兽般的身影隐约出现在烟尘当中。当它最终破尘而出时,人们方看清却是一匹战马。只见它脸颊正面覆盖着一件金属的面罩,上面錾刻的花纹繁缛诡秘,只露耳鼻,头顶高插三根白羽。全身马膝以上披了由一片片细小铁片编成的马铠,马臀上高耸寄生。马背上的骑士也全身披了一样的细鳞铁甲,他头戴一顶铁盔,还罩了铁面,铁面上錾刻了一只兽面,只露双眼,狰狞凶恶。领口周边的脖当四面翘起,将颈部护个周全。骑士全身几乎每一处都被铁甲覆盖,如同一个铁人一般。他手持一杆丈八长槊,寒光四射的锋刃前指前方。
接着,一个又一个的反射着金属冷光的身影出现在烟尘中,他们如同一座座移动的钢铁山丘,正高速地向冲来的东魏军迎面冲来。
“具装甲骑!”
王则在心中一声悲鸣,他脑中立即闪现过这样一个念头,中计了!西魏军的主将心机甚深,他在战斗中始终没有动用甲骑,让东魏军误以为他们也一样只有轻骑。直到最后的关键时刻,才突然拿出来做决定性的一击。
王则一时间几乎魂飞魄散,他下意识地死命拉住缰绳,拨马往斜下冲去,极力避开如铁山一般撞来的甲骑。王则一边纵马往回便跑,一边声嘶力竭的狂呼,
“速退!……”
但他身后的东魏军疾速冲来,那里是说停就停的。除了当头数骑随王则斜刺里避开,其余的都拉不住战马,一头撞上了全速而来的西魏军具装甲骑。只听一声令人心悸的巨响,原本如箭矢一般犀利的东魏军阵列如同被一柄巨大的铁锤当头猛击一锤,立即瘪了下去。
全速而来的重装甲骑如同趟过一片茂密的麦田一般,摧枯拉朽般犁开东魏军的阵列。五百东魏轻骑瞬间就已经被扫得七零八落,余者四下逃散。而甲骑轻松击败这股敌军,继续向混战中的战场冲去。
原来西魏军主将于谨指挥骑兵前来阻击敌军前锋。为了不让敌军察觉虚实,于谨下令西魏军砍下树枝拖在马尾上奔驰,制造出满天烟尘,掩盖了正在激战中的柏谷坞。
为了避免敌军干扰柏谷坞的战斗,于谨决心用一场胜利震慑敌军的前锋,以便让西魏军能够迅速扫清战场,巩固胜利,修缮战具,然后和侯景的大军相持。
于谨发现前来的敌军的前锋都是轻骑,顿时心中计定,下令将自己的甲骑隐藏在后面,准备给敌人发动决定性雷霆一击,一举打垮敌军的斗志。虽然战斗进行得十分激烈,但他坚持将这一张王牌在最关键的时刻才打了出来。
一旦甲骑以密集队型展开全速冲击,整个战场上没有任何力量能够阻挡住他们的铁蹄。西魏军甲骑人数并不多,只有百骑左右。但西魏军在双方已经战到难解难分,精疲力竭的时候让甲骑发起突击,让攻击的效果达到了极致。
西魏军甲骑在东魏军阵列中横冲直撞,一路所向披靡。东魏军顿时全盘崩溃,纷纷随着主将王则转身而逃。
西魏军欢声雷动,奋起直追。东魏军则抱头鼠窜,溃不成军。于谨心有所虑,并不愿过分深入,追击了数里之后,便下令收军,返回柏谷坞。
王则收拢残军,检点之后,发现损失几乎了一半人马,只得垂头丧气地后退到山口下寨,等待侯景主力赶来。
……
附上一张地图说明当时的地理情况。
由于千百年来地质水文情况的变化,已经很难确定柏谷坞的“北滨洛水,南据高台”的具体位置。图中红A为现在河南偃师柏谷坞村的大致位置。绿A为我设想的本次战斗发生的地方。图中红线为连接洛阳和虎牢的甬道。红B为虎牢的 位置。
不妥之处,请各位方家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