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纯文学＂刻意保持距离

我是相信文字魅力的。记得当初认字足够到能通读文字书后，我就不再读图画书了，因为对于我，文字描述在脑海里幻化出的丰富想象，比眼睛所看到的画出来的世界更美丽。后来我也一直认为眼目所及的始终是有限的美，而真正的大美无限一定是脑海心潮里的图画。所以我自以为是个偶然选择了理工科的文学青年。

然而记得还是在国内时，有个同事说我的气质象台湾作家三毛，不知为什么我听了并不觉得这是赞美，还略微有点隐隐的不愉快，尽管同事真的是在夸我。也许因为三毛并不是公认标准下的美女，而年轻的我毕竟也是虚荣的，又不是没被夸过外貌，干嘛单拿＂气质＂说事，好象平常女孩得找点安慰似的。我在早期也很喜欢三毛的书，和大多数的学生读者一样着迷三毛文章里的世界。但是三毛去世后我就有点疙瘩了，总觉得书中的她和现实的她是有距离的。经过了这样的心理变化，同事的恭维在我心中的份量不但大打折扣，反而更倾向负面了。现在我更意识到，真正让我不接受这种比较的原因是：我并不认同三毛所说的＂我要爱，我要爱，哪怕爱把我给毁了！＂的价值观。我引以为自豪的永远是我的＂理性＂，我甚至自夸自己有超越常人的＂理性＂。

我最喜欢的圣诞歌曲是约翰列农的 So This is Christmas。在单身的日子里听这歌，伤感着华灯下人群里的孤独，体验着人生的虚幻如梦和青春的稍纵即逝；结婚后再听这歌，深深感恩在那漆黑寒冷的冬夜，有个叫＂家＂的地方在为我点着温暖明亮的灯，让我为了这份踏实，甘心情愿地被琐碎平庸绑架我的人生。只是看了列农和妻子的照片又有点疙瘩了，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就要把自己的一生过成一种＂行为艺术＂。难不成只有飞蛾扑火地焚心燃烧才能带来创作的灵感吗？或者只有离经叛道才是反战，才是超越寻常吗？我承认，我这样崇尚＂细水长流的日子＂的人是达不到他们的艺术高度的，我把自己的平凡看成祝福。钱钟书说过：假如你吃了一个鸡蛋觉得很好，何必一定要去找下这只蛋的鸡呢? 好象我还是没修到那份上：知道了鸡原来不太合我的口味，还是会影响对蛋的感觉的。

本来诗歌是一种最动听的语言，却发现古有唐代某诗圣每每喝得酩酊大醉，借着酒精的迷幻写下那些千古名句; 今有南太平洋激流岛上的暴力命案，施暴者曾说"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要用它去寻找光明"。还有写＂关心粮食与蔬菜＂以及＂劈柴喂马＂的诗人实际上并不拥抱平凡生活，最终厌世离开; 写＂一个人可以被毁灭，但不能被打败＂的硬汉也没有"老人与海"里的不屈不挠，而是吞枪自结了。有很多例子说明文人的性格人品与他们笔下所倡导描绘的并不符合。我这么钟情文字的人不禁要问: 我们究竟应该以多少程度去信任文字呢?

有人演了"红楼梦"，就再也出不来，真的在现实中去演绎宝黛之心的人生了。看来"纯文学"也是一种虚空，一种捕风，甚至一种毒药。世俗文学毕竟不同于圣经，去仰望那些可能有着严重人格缺陷的纯文人，可能就像"瞎子带领瞎子，最后一起摔倒"。我知道不该去用完人的标准来苛求文人，毕竟他们洞察世界更敏锐深邃，更愤世嫉俗，更多愁善感。感谢他们用生命燃烧为我们带来过如此优美缠绵或又铿锵激昂的语言文字。只是，只是，也许我还是应该学着去接受钱钟书的说法，喜欢蛋，就忘了下蛋的鸡吧。享受文字的美好，吸取文字里的思想精华，活出更好的自己，犯不着跟文字后面的文人较劲人格高低或诊断追究他们的心理健康了。

我对啃读大宗卷书的兴趣大大不如年轻时了，也无精神去分析玄妙诗歌里的玄妙意境了。我现在反倒喜欢看看文学城的博客，读些细细碎碎，平易近人的小部头。有的把情怀和美学带给了饮食，给原本劳心劳力的一日三餐带来了诗歌禅意; 有的把生活之爱挥洒到家园劳动中，休闲时在自家的静夜微风中体味岁月如歌; 有的写催人泪下的家族往事，亲情追忆，从个人小历史中去透视人类大历史; 有的擅长社会观察，人文探讨，坚持为不公不义发出声音; 有的走遍万水千山，带我们领略世界风情。大家首先是芸芸众生的普通劳动者，热爱生活和自然，又有分享抒发的愿望，然后就写了。不在乎文笔如何，不搞"纯文学"。有了岁月静好，普通生活里的小小灵光闪烁已足够增姿增彩，不需要轰轰烈烈，惊天动地了。

当我有了自己的博客，有了可以自由耕耘的心灵家园，我感恩现代科技让我不必通过讨好取悦所谓权威编辑，就能发表自己的观点，抒发自己的感情。我发誓永不辜负这样的自由。英语里有一个词来形容一种品格: Integrity 。我要把integrity坚持在自身素质和文字塑造中。我的文字只能是自身的真实影像，一点点假都不要。我不要做网上网下，文里文外人格分裂的人。不效仿艺术大师们为了灵感去追奇猎艳，一辈子沉浸在荷尔蒙的泛滥中。咱没有天赋的，就坚守普通人的操守，只品味平凡之美，长情之贵。我要和"纯文学"刻意保持距离，面对生活和文学，前者为王，后者为仆，不能主次颠倒。希望等我老了，再回头来读自己当年写下的感悟和回忆，仍然兴趣盎然，津津有味。那时，我不用自问: 时间都到哪里去了？！因为我知道，我的生活和心声都化作点点滴滴融入到我的文字里了。希望我能积累出自己的"一千零一夜"，谱出自己的"天方夜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