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以此文,追忆一位我在维多利亚相遇,相识,相知的老人,还有那段随风飘逝的留学岁月……
九十年代初期,我先生因为攻读研究生,来到了大洋彼岸的加拿大,世外桃源般美丽宁静的维多利亚,随后,我和三岁多的儿子也团聚于这个城市。身在他乡,在领略西方的文化风情,陶醉于维城的旖旎风光的同时,也认识了一群中国留学生和一些当地的移民,其中有一位老人Y,与我们一家结下了一段不解之缘,并与维城一起,刻进了我们的记忆里。
Y伯是一位新加坡裔的维城退休中学老师。也是我在维城遇到的第一位老人,他长着一副慈爱的脸庞,说一口地道的粤语,初次与他见面,让我不仅没有一点拘谨还感到特别亲切,不知是他的随和还是异国听到熟悉的乡音?其实,在我们到来之前,先生已经与Y伯认识,彼此的欣赏,彼此的关照,还有共同的乡音,让他们结下忘年之交,因而,我和儿子的到来,不仅是先生的期待,也成了Y伯的一份期待。
初踏异国,带着一份兴奋,激动,但随着新鲜感的消失,生活中的迷茫和失落感阵阵袭来。那时候,先生白天都要在学校,而我就只有在家里无所事事地照看儿子,语言的障碍,环境的陌生,令我陪感身在异国的孤独和茫然。Y伯就时不时到我们家里,陪我聊聊天,或者驱车带我和儿子出去转悠,浏览维城的美景,介绍当地的文化习俗,累了,找个公园坐下歇歇,饿了,带我们驻足儿子喜欢的麦当劳,或者领我们到他的家里,亲自下厨,以娴熟的烹调为我们炒上一盘色香诱人的地道粤式美食-炒沙河粉……Y伯的陪伴,不仅在很大程度上为我排遣了初踏异国的那段寂寞,迷茫的时光,还把异国生活的经验,以及用了大半辈子人生沉淀下来的智慧在言谈中传教给我,令我受益不浅,而在儿子眼里,这位慈爱的Y公公就俨然象是一位异国的祖父了。
后来,我重返校园,开始了研究生的学习,儿子也上了幼儿园,一家人都生活在链条般的忙碌中,然而,到了周末,Y伯偶尔就会到我们家,见个面,聊聊天,带上一盘他的拿手美食,也带着期待地前来品尝他下单我烹调的地道粤菜,有时也会邀上几位好友,聚在一起,共度一个热闹愉快的周末。
在维多利亚的期间,我和先生双方的父母都去探望过我们,但我们只有周末才有空陪陪他们,平时都要忙于紧张的学习而无暇顾及。Y伯知道他们的到来后,常常会在白天我们都不在家的时候,带他们出去游玩,身兼司机,导游,还带他们去与一些当地华人相识,交谈……Y伯的热心友善,让父母们在维城的日子变得更加充实和多彩,日后,每当父母回忆起维多利亚,总不会忘记提起那位陪伴过他们的好朋友,Y伯。
几年后,先生毕业了,赴美东开始他的博士后职位,而我因为学业未完,就只好与儿子继续留在维城。那时,我一直没考驾照,是天生的胆小,更是因为有所依赖,但当家里的司机离开维城后,我就得“逼上梁山”开始学开车了。在那段家里没有了司机的日子里,Y伯有空时就会热心地为我和儿子充当司机,还成了我的学车教练,练车时坐在我的旁边,耐心指点提醒,陪着我去考笔试,路试,在这样一位经验老道的师傅的谆谆教诲下,我竟然一次就过了路试,连我自己都有点不敢相信呢。
Y是我们家的朋友,更是当地留学生的朋友。他总是那样乐此不疲,不计回报地帮助有需要的留学生,当司机出出进进便是常见的事之一。
Y的家离大学很近,因此,他家地下室的租客,往往都是维城大学的留学生。那些学生租客从他那里得到的,不仅仅是一个租住的房间,而是长者般无微不至的关心,和父亲般的爱。他们在一起,融洽得就象一家人,这份远远超越了房东和租客情感,成了他们友谊维系的纽带,相信他们无论身在何方,都不会忘记在维城曾经住过的那个小房间,还有那一位善良可亲的维城老人。
后来,我也毕业了,带着一箩箩的回忆离开了维城,之后因为毕业典礼,或办事也回去过维城几次,每次知道我们要去,他们一家都热情地邀请我们住到家里,没有任何的客套,只是象家人一样自然和随意……
自从2004年最后一次重访维城之后,就再没有机会回去看看那个充满回忆的地方,再探望一下Y伯。新的生活,各自的忙碌,令到我们几乎无暇顾及在生活的轨道上曾经交汇,又渐行渐远的城市和那里的人。我们与Y伯也是偶尔通通电话,或者邮件,互送一声问候,互祝一句安好。近几年,联系就更少了。不久前,听在维城的另一位朋友告诉我,他路过Y伯的房子时,看到卖房的标志,听到这,一阵不祥的预感袭来,但我暗暗地安慰自己,也许Y伯搬到温哥华他女儿那里住?也许回新加坡?或者进老人院?然而,又过了一些日子,那位朋友告诉我,听别人说Y伯已经去世好几年了……顿时,伤感之余,那些已经有些模糊的回忆,在这个我不愿意相信的消息的刺激下,又慢慢回复清晰,Y伯的音容笑貌,言行谈吐象电影一样在脑海里回放萦绕……
人与人之间的相遇,有如天上的行星,在特定的时空相互交错,以光芒照亮彼此,温暖彼此,然后又洒脱地互道一声再见,继续沿着属于自己的轨道各自前行,然而,那一点曾经的光亮,那一份曾经的温暖,却总会在不经意间闪烁出一点淡淡的余光,泛起一份慰藉的暖意,无论是在漆黑的苍穹,还是茫茫的人海……Y伯,一位曾经在我生命的低谷予以我亮光和慰籍的老人,愿您在天堂安好!
此文刊发于《星星生活周刊》2016年10月14日第78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