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鸟儿清脆的叫声唤醒了她,朦胧中马丽睁开了眼,闹钟还未响,天也还未完全亮,一切的物件都还模糊不清。窗外习习凉风让马丽感到清新, 沁入心肺。一阵惬意中猛然冒出一个警示-起床,马丽便完全地醒了。看着还在熟睡的老公,她悄悄地下了床,消了闹钟。这二天天气比较热,晚上睡觉打开窗子,既省电,又有新鲜空气进来,可惜美中有不足,那隔壁邻居养的鸟早上叫得太欢。马丽担心鸟鸣惊扰睡中人的美梦,她希望老公能多睡一会儿,那怕是一小会会儿,遂走到窗前,把窗户关上。
窗户关上了,隔音效果不错。 卧室内寂静无声,老公的鼾声特别的轻,细细的,象枕边的悄悄话。这让马丽想起和老公谈朋友时,曾经问过他是否打呼噜。看来他一点也没有撒谎。怀揣着一丝满足感,喜悦感,马丽轻手轻脚的带上了卧室门。
结婚近十年了,小夫妻俩一直是二地分居。最近老公才刚刚调进上海,分到了一套二室一厅的房子, 买了家具,从集体宿舍搬进了属于自己的家,开始了新生活的第一天。
九十年代初,上海的房子是很紧张的,但学校,实际上是国家,厚待有博士学位的教师,专门盖了一栋博士楼,马丽夫妇俩刚好赶上了这一趟车。因为分到了房子, 将儿子从爷爷奶奶处接来上海。儿子住另一间,虽讲小家伙只有八岁,可早已一人独睡多年了。
看看客厅的挂钟才六点零一分,马丽不忍将儿子叫醒, 让他也多睡一会儿。现在的年代真像是一架高速运转的火车,从起点开始就争分夺秒,连小学生也这么辛苦,一年级的作业如此的繁重,昨晚快11点才睡。
穿过客厅,来到厨房。马丽立即利索地拿出锅,打开煤气灶,准备早餐,先准备儿子的,他七点就要上校车。煤气灶也像是懂得烧饭人的心思一样, 火苗儿串串的,仅用了二十分钟,马丽就忙好了一切。 煎鸡蛋,牛奶,泡饭,榨菜。匆匆走进儿子的房间,轻轻的叫醒了他,接着就是和儿子一块儿刷牙洗脸,一切行动很是军事化。马丽甚至有点惊讶儿子的吃饭之快,没有一点儿挑剔。
七点,准时将儿子送上校车, 马丽直接去了菜场。菜场里已是人山人海,挤得水泄不通。昏黄的灯光照得到处都是脏兮兮的,摊位前人满为患,走道处滑不唧溜,得小心翼翼才不至于跌跤。马丽没有那么多时间和卖菜的讨价还价,虽然那是她喜欢做的。她快速地买了一荤二素。顺便买了二根油条,那是老公爱吃的。
几乎是小跑着回到了家,七点半了,犹豫着该叫醒老公了。屋内有点热,马丽飞快地打开阳台门和走道门,让新鲜的凉爽空气进来。忽然想到卧室窗户关了,老公可能会热吧。这才悄悄的走进卧室,先打开窗户,再摇晃醒老公。
大概晨觉甚是好睡,老公人虽起来了,却是一副似醒非醒的样子。马丽象侍候儿子一样,帮老公准备好热水,让他漱洗,自己快速的摆上荷包蛋,油条,小菜,泡饭,因为温在炉子上,泡饭还是很烫的。老公对牛奶过敏,故而不能吃牛奶,所以早餐鸡蛋是不能少的。
客厅兼做餐厅,早餐还蛮象样子的。老公稳稳当当的坐上椅子,用早餐了,看着老公吃的有滋有味,马丽心中略过一丝愉悦,舒心。暗自思想,我上辈子可能就是一个丫鬟,侍女,是照顾人的。 自己对吃也没什么讲究,泡饭就榨菜吃的香香甜甜。
吃完早餐,马丽扫了一眼挂钟,八点才过一分,时间还充裕。老公去挂衣橱找衬衫,讲昨晚马丽为他拿的一件颜色太深。
熟练地收拾好桌子,洗好锅碗,整理好床铺。马丽拿好自己的包,上课讲义,准备出门。
一边找鞋,马丽的脑海里一边急速盘算着,组织着今明二天必须要做的事情。今天有一个大试验,蛋白纯化,恐怕要做到很晚才能完成,争取不拖班。中饭去食堂,晚饭不用担心,菜已经买好,回来做;学生朱梁昨天的转化试验未成功,菌落未出来,得找点时间帮他分析分析,找找原因;明天上午有三节课,讲义至少要再看一遍,明早早起,七点就和儿子一起出门。那老公的早饭只能买了吃,明天的买菜怎么办?
“我的包呢?”老公的嚷嚷声打断了马丽的思绪。
“在房间床头。”马丽的回答声。
老公不记得昨天抢忙中将自己的包放在房间的床头,到处找包。他终于换上了一件合意的衬衫,也准备出门。
一阵踢踏踢踏的脚步声,不紧不慢,亦步亦趋,带有音乐的节奏感来到了自家的门口,马丽知道这是邻居冯艳艳上班。
“马老师,搬进来啦,早啊!”
“哦,小冯啊,早早早。”马丽忙不迭的一边抬头笑着回答,一边在门口鞋架边上摸自己的鞋。
“准备上班啦!”声音清脆,带有娇柔,招呼打了,也无须回答,人也未停留,一晃过去了。只瞥见波西米亚风格的碎花深蓝连衣裙,挂脖V领,透着一股神秘,仅一过之间,却诱人难忘,那白细的颈项上圈戴着一条相配的项链,走路一闪,项链坠子在胸前荫蔽处隐隐现现,乌黑亮丽的头发别致的盘在脑后,一走动,马丽马上就闻到了她身上散发出的一阵阵幽幽香气, 熏得人晕呼呼的。
记得刚分到房子,来打扫卫生时,马丽看到冯艳艳的穿着就很不习惯,这栋博士楼里怎么有这么一个妖里妖气的女人?隔壁邻居告知,她叫冯艳艳,是教师。
教师?穿的这么时尚,甚至还有点漏,怎么为人师表?
邻居继续说,冯艳艳教学不错,和学生们的关系也很好。还说,冯艳艳大学刚毕业就和他博士老公结了婚,结婚已一年有余,却仍赛过新婚燕尔,和老公的关系非常好。她的老公很宠她,什么家务事都不要她做,一日三餐伺候得好好的。
看的出来,也听得出来,邻居很是羡慕冯艳艳,说她是一个贵妇人,一个有福之人。
马丽心里却不以为然。不知为什么,看见冯艳艳的穿着,马丽总感到别扭,觉着穿的过于时髦,带有一种轻浮的显摆,那时马丽还不知道这种穿着叫性感,或是知道了不好意思说出来。
“丽,你今天梳头了没有?”老公的问话把马丽从思想拉到了现实,让马丽有点不知所措,“梳了啊。”马丽急急的回答。“你瞧瞧你的头,乱蓬蓬的。”这话象是带刺,直扎得马丽心痛,她强抑自己,忙不迭的重回洗手间。大玻璃镜下的自己显得有点疲倦,好像时光不是早晨,而是工作一天之后的晚上。头发并不显得特别乱,只是光泽远不如以前了,一把扎在脑后,倒是干练利索。咳!不知老公今天是怎么了,再梳一次吧。
从洗手间出来,老公二眼直直的盯着马丽身上看。这不是一种友好的,喜爱的直视,马丽马上明白了。“老公,还有什么地方不对吗?”马丽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柔和,还踮起了脚,原地旋转了一个圈。
“你看看你的衬衫 ,还能穿得出去吗?”老公的声音冷冰冰的,充满了责备。
马丽低头一看,在自己忖衣外下摆处有一块斑迹,可能是买菜时,匆忙中在什么地方蹭的,自己没有注意到。
“穿衣服一点也不会搭配,也不在镜子里好好照照自己。”老公站在门口指着马丽抱怨着。
一种说不出来的委屈,难过,一下子涌上了马丽的心头。她马上想起刚才老公讲: 她为他拿的衬衫颜色太深。再看看自己的一身,银灰色的西裤配麻沙碎花短袖衬衫,还不坏啊!她想老公这是在没事找茬,便也没好气的回了一句“哪有时间在镜子里好好照自己?”
“全世界就你一人忙!你不是说你做事快嘛,我看你就是粗,粗心大意,粗枝大叶,马马虎虎,草草了事。” 一口气说下来,老公连顿也没打,心中的怨气从这样的言语中不能完全释放,就从眼睛,鼻子,面部表情中尽情地表现,一脸的憎恨,一脸的鄙视。
看着老公的脸,马丽似乎不认识了。老公这是怎么哪,无缘无故,莫名其妙的,无理由的发火,脾气特别的坏。结婚已近十年了,可夫妻在一起的时间屈指可数,还都是寄人篱下。硕士研究生三年,新婚夫妇二人在不同的学校。毕业后自己不满意工作的分配,又来上海读博士研究生三年,原想博士毕业,可以建家,团圆。结果老公考取世界卫生组织公派名额,赴美调研又是一年。回国后老公无法马上进上海,只能回原单位,忙调动就又耽误了几年。这么多年,夫妻二人追求业务,自己未能尽到做妻子的责任,马丽感到亏欠丈夫太多。现在博士文凭在手,又聘为高级职称,还分到二室一厅的房子,老公也调来上海,一切都是那么美好,顺心。一想到在上海居然能分到二室一厅的房子,马丽心里甭提多高兴了,她有了基地,可以大大施展才能,好好的工作,好好的照顾家庭,老公,儿子。做一个贤惠的妻子是她一直追求的另一个目标。
昨天搬进新家,马丽自以为已经预先将该做的事都安排的妥妥贴贴,什么时间做什么事,按步就班就可以了。没想到这一大早,老公就如此的不满意,也许是时间安排的太紧了。嗐,自己做事总是风风火火,和时间赛跑,难免有顾虑不当的地方,让老公感到不舒服的地方。想到这里,马丽一阵释怀,内心刚燃起的怒气一下子抒发了出来,她了解自己的老公,他不是那种不可理喻的人,大概是自己什么地方忽略了。
“今天早晨我有什么地方惹你不高兴了“?马丽的语气平和,衬衣外下摆的斑迹抢忙中也用水洗掉了。她仰起头,切切地看着一直立在门口生气的老公,脸上带有一丝淡淡的微笑,虽然有一点勉强,却是由心而出的。
“虚伪!虚伪!“老公的嗓门突然提高了。”不要把自己装扮成贤惠的样子,一副小资的表现,我见得多了,也恶心!“
什么, 恶心?虚伪?马丽再也不能忍耐,再也无法从好处去思想了,她有点不明白自己的老公住进新家的第一天,怎么会一下子变得如此的不通情理,用这些最恶毒的语言,通常是形容阶级敌人的语言来形容自己的老婆。“小资的表现“,这是马丽最忌讳的,甚至是有点恐惧的话语。就因为家庭出生不好,文化大革命中,马丽吃尽了苦头,学习成绩优异,却不能继续学业;热心帮助同学,却说是好出风头;积极要求入团,反批评成动机不纯。就连平时的性格开朗,善于表达也通括为小资的表现。记得当初和老公谈朋友时,马丽欣赏老公的聪明,睿智,爱慕他的心地善良。还有一层更深的追求,那就是老公的家庭出生是贫下中农,所以自不会有小资的情调。马丽期待着老公会帮助她摆脱掉那令人窒息的小资表现,让她也能顶天立地的站起来,不会让人指着自己的鼻子说这和那都是小资的表现。
然而,马丽万万没有想到,今天不是别人在骂自己小资表现,而是自己深爱的老公。是的,老公出生好,永远不会有小资的表现,所以他随时都可以指责自己。以前别人说自己小资表现,自己感到委屈,受冤枉,把痛苦的感情埋藏在心,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可今天却怎么也按捺不住,压抑不住心中的不平,她看着自己的老公,注视到他梳得油光发亮的头发,那大概梳了至少五分钟;老公的一身衣服,是他刚才花了约十分钟时间调试配搭的;挺括工整是因为马丽的熨烫;他的皮鞋亮亮的,也是马丽昨晚擦的。马丽这样精心地关爱老公,换来的又是什么呢? 是抱怨, 批评, 指责:“小资的表现。”马丽脸上的表情在迅速的变化着,不满,恼恨,愤怒,交织在一起。小家刚刚建起来,马丽一直在争取做一个贤惠的妻子,可此刻却失去了她最后一丝理智,根本不顾忌邻居会听到他们的争吵,冲着老公大声的吼叫:
“你不满意我, 是吗?那好啊!随你的便!我已尽我所能贡献给家庭,我给不了的,你可以找别人要去。”
马丽激怒下的吼叫真真地让老公从晨睡中完全醒过来了。他大概也觉察到自己刚才的讲话有点过分,虽然他还未想到具体是哪一句话讲得不中听,但他的语气和缓下来,想向自己的老婆表白一下,他并没有什么恶意。
“我的意思就是让你能注意一下自己的衣着,你也是大学老师,为人师表,着装也是很重要的。看看人家冯艳艳,穿着总是很得体。”
哦,终于明白了老公如此脾气的缘由了。马丽的心绪转眼间由暴怒变成了失望,有失望变成了沮丧。冯艳艳的穿着能叫得体吗?还总是得体,那种V型领几乎开到了胸前,那个项链坠子在胸前空隙处荡来荡去。什么叫穿着得体,看来男人和女人的标准是完全不同的。她所爱慕的老公判断女人得体的标准是马丽很不认可的,但她能做什么,争辩吗?吵闹吗?似乎都无用;又似乎马丽根本没有理由争辩,自从改革开放以来,短短几年,街上人的衣着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有很多的人,特别是年轻女人穿得越来越暴露。看来,女人穿得漏是有市场的,因为男人都喜爱,可这却偏偏是马丽所不屑的。现今马丽发现自己的老公心灵深处也是钟爱的,悲哀,呜呼!
依稀还记得,老公以前的观点和自己是一样的,说那种穿的太暴露的人不象是老师。可什么时候,老公改变了看法?马丽忽然感到时代太逼人了, 社会潜移默化,在不知不觉中就改变了人的想法。
内心充满了恐慌,颤栗,是胆怯自己,还是畏惧社会,马丽不知道。一双无神的眼睛凝视老公,一脸的茫然,毫无表情。身体象泄了气的皮球,一屁股坐在门厅口的地上。
老公好像也畏缩了,马丽情绪巨大的反差让他不知道该做什么。他喃喃的叽咕道:
“八点半了, 我先上班了”。说完,急急忙忙的走了,就像是逃跑一般。
老公走了。八点半了,该上班了,马丽懒洋洋的从地上爬起来,想想发生在这三十分钟的一幕一幕,心里就只要哭,泪水已止不住的哗哗地流了下来。老公今日的责备是毫无理由的,看到别的女人所谓的打扮得体,就止不住转而对自己老婆看不顺眼,进而恶语中伤。最让马丽伤心的是老公内心深处的喜好,似乎并不如老公平时表白的那样纯洁,什么自己是道德的君子,即便有倾城者诱之,他也肯定是坐怀不乱柳下惠。所有这些大概都是老公用来哄哄自己的。
上班吧。马丽擦干了眼泪,环视了一下被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家,那别具一格的家具,漂亮的印花窗帘,这是引以为豪的小家,是经过奋斗了数十年才分到的。憧憬着能在这儿好好照顾丈夫,教养儿子。可第一天的早晨,老公就这样的无理。晚上下班后要和他好好争辩争辩,总是要让他知道今早上他的言语是错的。
马丽骑自行车上班了,早晨的太阳正冉冉升起,将自身的光芒洒遍大地上所有的人类,房屋,树木,桥梁。衬着蓝天白云,马丽的心情好转起来,似乎从阳光中补充了早晨消耗了的能量,从阳光中领受了新的祝福。马丽爱阳光,在沙一样的人群涌动中,马丽迎着朝阳,奋力蹬踩自行车,夏日的阳光渐渐变得毒辣,伤害着马丽,汗水源源沁出。突然间,马丽脑海里蹦出了一点醒悟:爱,才会靠得近,靠的近,才会受伤害。任凭汗水在脸上流淌,马丽猛踩车轮,踏向去学校的上坡之路。
白天的繁忙让马丽很快就忘记了和老公的争吵,中午老公打电话来,两人一起去食堂吃饭。
下班回到家,忙于做晚饭。然后,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享受晚餐。马丽不想争辩了,凡事岂能尽如意,惟愿无愧于我心。马丽想的是:要维护这个三口之家的幸福,有太多的事需要操劳。争争吵吵,盎盂相敲,有人服侍人,有人被服侍,这是家的常态,这就叫日子。日子的小溪从某一天开始了,然后日复一日,月复一月, 年复一年的流淌着。即便行到水穷处,也有坐看云起时。马丽想到了珍惜二字,于是安稳地去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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