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進當下坐了主席,林沖坐了客席,兩個公人在林沖肩下。敘說些閒話,江湖上的勾當,不覺紅日西沉。安排得酒食果品海味,擺在桌上,抬在各人面前。柴進親自舉杯,把了三巡,坐下叫道:「且將湯來吃。」吃得一道湯,五七杯酒,只見莊客來報道:「教師來也。」柴進道:「就請來一處坐地相會亦好,快抬一張桌來。」林沖起身看時,只見那個教師入來,歪戴著一頂頭巾,挺著脯子,來到後堂。林沖尋思道:「莊客稱他做教師,必是大官人的師父。」急急躬身唱喏道:「林沖謹參。」那人全不睬著,也不還禮。林沖不敢抬頭。柴進指著林沖對洪教頭道:「這位便是東京八十萬禁軍槍棒教頭林武師林沖的便是,就請相見。」林沖聽了,看著洪教頭便拜。那洪教頭說道:「休拜,起來。」卻不躬身答禮。柴進看了,心中好不快意。林沖拜了兩拜,起身讓洪教頭坐。洪教頭亦不相讓,便去上首便坐。柴進看了,又不喜歡。林沖只得肩下坐了,兩個公人亦就坐了。洪教頭便問道:「大官人今日何故厚禮管待配軍?」柴進道:「這位非比其他的,乃是八十萬禁軍教頭。師父如何輕慢?」洪教頭道:「大官人只因好習槍棒,往往流配軍人都來倚草附木,皆道我是槍棒教師,來投莊上,誘些酒食錢米。大官人如何忒認真?」林沖聽了,並不做聲。柴進說道:「凡人不可易相,休小覷他。」
洪教頭怪這柴進說「休小覷他」,便跳起身來道:「我不信他,他敢和我使一棒看,我便道他是真教頭。」柴進大笑道:「也好!也好!林武師,你心下如何?」林沖道:「小人卻是不敢。」洪教頭心中忖量道:「那人必是不會,心中先怯了。」因此越來惹林沖使棒。柴進一來要看林沖本事;二者要林沖贏他,滅那廝嘴。柴進道:「且把酒來吃著,待月上來也罷。」當下又吃過了五七杯酒,卻早月上來了,照見廳堂裏面,如同白日。柴進起身道:「二位教頭較量一棒。」林沖自肚裏尋思道:「這洪教頭必是柴大官人師父,不然我一棒打翻了他,須不好看。」柴進見林沖躊躇,便道:「此位洪教頭也到此不多時,此間又無對手。林武師休得要推辭,小可也正要看二位教頭的本事。」柴進說這話,原來只怕林沖礙柴進的面皮,不肯使出本事來。林沖見柴進說開就裏,方才放心。只見洪教頭先起身道:「來,來,來!和你使一棒看。」一齊都哄出堂後空地上。莊客拿一束棍棒來,放在地下。洪教頭先脫了衣裳,拽紮起裙子,掣條棒,使個旗鼓,喝道:「來,來,來!」柴進道:「林武師,請較量一棒。」林沖道:「大官人,休要笑話。」就地也拿了一條棒起來道:「師父請教。」洪教頭看了,恨不得一口水吞了他。林沖拿著棒,使出山東大擂。打將入來。洪教頭把棒就地下鞭了一棒,來搶林沖。兩個教頭就明月地下交手,真個好看。怎見是山東大擂?但見:
山東大擂,河北夾槍。大擂棒是鰍魚穴內噴來,夾槍棒是巨蟒窠中竄出。大擂棒似連根拔怪樹,夾槍棒如遍地捲枯籐。兩條海內搶珠龍,一對巖前爭食虎。
兩個教頭在明月地上交手,使了四五合棒,只見林沖托地跳出圈子外來,叫一聲:「少歇。」柴進道:「教頭如何不使本事?」林沖道:「小人輸了。」柴進道:「未見二位較量,怎便是輸了?」林沖道:「小人只多這具枷,因此,權當輸了。」柴進道:「是小可一時失了計較。」大笑著道:「這個容易。」便叫莊客取十兩銀子,當時將至。柴進對押解兩個公人道:「小可大膽,相煩二位下顧,權把林教頭枷開了,明日牢城營內但有事務,都在小可身上,白銀十兩相送。」董超、薛霸見了柴進人物軒昂,不敢違他,落得做人情,又得了十兩銀子,亦不怕他走了。薛霸隨即把林沖護身枷開了。柴進大喜道:「今番兩位教師再試一棒。」洪教頭見他卻才棒法怯了,肚裏平欺他做,提起棒卻待要使。柴進叫這:「且住!」叫莊客取出一錠銀來,重二十五兩。無一時,至面前。柴進乃言:「二位教頭比試,非比其他,這錠銀子,權為利物。若是贏的,便將此銀子去。」柴進心中只要林沖把出本事來,故意將銀子丟在地下。洪教頭深怪林沖來,又要爭這個大銀子,又怕輸了銳氣,把棒來盡心使個旗鼓,吐個門戶,喚做把火燒天勢。林沖想道:柴大官人心裏只要我贏他。也橫著棒,使個門戶,吐個勢,喚做「撥草尋蛇勢」。洪教頭喝一聲:「來,來,來!」便使棒蓋將入來。林沖望後一退,洪教頭趕入一步,提起棒,又復一棒下來。林沖看他腳步已亂了,便把棒從地下一跳,洪教頭措手不及,就那一跳裏,和身一轉,那棒直掃著洪教頭臁兒骨上,撇了棒,撲地倒了。柴進大喜,叫快將酒來把盞。眾人一齊大笑。洪教頭哪裏掙扎起來。眾莊客一頭笑著,扶了洪教頭,羞顏滿面,自投莊外去了。柴進攜住林沖的手,再入後堂飲酒,叫將利物來,送還教師。林沖哪裏肯受,推托不過,只得收了。正是:
欺人意氣總難堪,冷眼旁觀也不甘。請看受傷並折利,方知驕傲是羞慚。
柴進留林沖在莊上,一連住了幾日,每日好酒好食相待。又住了五七日,兩個公人催促要行。柴進又置席面相待送行;又寫兩封書,分付林沖道:「滄州府尹也與柴進好,牢城管營、差撥,亦與柴進交厚。可將這兩封書去下,必然看覷教頭。」即捧出二十五兩一錠大銀,送與林沖,又將銀五兩齎發兩個公人。吃了一夜酒。次日天明,吃了早飯,叫莊客挑了三個的行李,林沖依舊帶上枷,辭了柴進便行。柴進送出莊門作別,分付道:「待幾日小可自使人送冬衣來與教頭。」林沖謝道:「如何報謝大官人!」兩個公人相謝了。三人取路投滄州來,將及午牌時候,已到滄州城裏,雖是個小去處,亦有六街三市。逕到州衙裏下了公文,當廳引林沖參見了州官大尹,當下收了林沖,押了回文,一面帖下,判送牢城營內來。兩個公人自領了回文,相辭了,回東京去,不在話下。
野猪林
----------
今观 Trump 床铺 颇似 洪教头
而
林教头 颇沉得住气 ~!
有分教,且待风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