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子 34,
我在饭桌上告诉众人我要出门几天,栾军问我去哪里?我说烦得慌,出门散散心,去哪里我自己也没个数。栾军说:“我陪你去?”我不知哪来的火,筷子往桌上一拍:“老子就是想一个人走走。这点自由还是该有的吧,不用谁来陪。”栾军闷了头扒饭,桃子站起身,把拍飞的筷子捡起来,又替我拿来一双干净的。
吃完饭我一个人往海边走,走到一半,歪嘴从后面追了上来。我看了他一眼没做声,歪嘴默默地也不开口。我们俩来到海边,天差不多黑了,海水一波一波地涌动,在水面和天空交接的地方,有几颗稀疏的星星在一闪一闪。
我知道歪嘴想找我谈话,我就是不开口,只是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烟头上的火星被风吹散,撒进堤边的芦苇丛里,我倒希望能烧起来,如果沿岸一排芦苇熊熊燃烧,那他妈的景色一定不错。
我们走到防波堤上坐下,天已经黑透了,沙滩上一个人也没有,星光下几只海鸟贴着海面掠过,身后的高速公路上汽车一辆接一辆地飞驶而过。
歪嘴道:“老大,好久没去打枪了。”
是啊,自从赫奥德的靶场出了事之后,我们还没找到新的地方,虽然说靠近机场那儿也有个靶场,我们还没去踩过趟,不知能不能打乌兹枪。听栾军说北加州深山里有些农庄,付个二十块钱随便你打什么枪,随便你怎么打,说了要去,但一直没找着机会和时间,最主要的近来大家都心情不好。
“老大,你带着家伙吗?”歪嘴问我。
我从后腰拔出柯尔特手枪递了过去。
歪嘴接过去把玩了一阵,突然他‘啪’地一声拉开枪栓,把枪口抵住自己的太阳穴,开玩笑地问我:“这颗子弹进去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一个滋味?”
我冷冷地瞥了一眼:“别开玩笑,小心走火。”
歪嘴放低了枪口:“老大,我说我们干掉了那么多人,也好几次差点被人干掉,从生到死的那一步跨了不知多少次了,但我还是好奇,当子弹打中要害,人将死未死时,他还有意识吗?如果还有意识,这人会想什么?”
我不耐烦地说:“你胡思乱想些什么?死啊活的。”
歪嘴却一本正经地道:“怎么是胡思乱想,人都会死,而我们干这行的,不知哪天一拐弯就撞上了。你说臧建明那么一个活蹦乱跳的人,现在连影子都找不到了。有时想想,活着有什么好?死了倒说不定有个更大的去处呢。”
我真火了:“白子,你他妈的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说说而已。老大,我以为我们干这个的,你不会韪忌这话题。”
“我看你近来不正常。”
“是不正常,我们都不正常。像我们这样晃来晃去,或者杀人,或者提防着被人杀,正常过日子的人哪像我们这样。。。。。。”
我换了比较平淡的口气说::“兄弟,你心里烦是吧?你想跟我谈是吧?可是,我也烦,心里也是乱七八糟的。谈也谈不出什么结果来,等我回来再说,那时我们再好好谈谈。”
歪嘴哈哈大笑:“老大,你不要多心,我只是看你情绪不好,陪你瞎说一气罢了。”
我低头点烟,刚想说什么,却被身边响起的枪声吓了一跳,打火机都震得掉了下来。
歪嘴平擎着那枝柯尔特手枪,对着空无一人的海滩,不停地射击。枪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爆脆。
我跳起身:“你疯了,后面就是高速公路,一个电话警察马上就到。没事找事?”
歪嘴对着冒烟的枪口吹了口气,然后把枪递还给我:“也不知怎搞的,手一滑,就射了出去,老大,你这枝枪太敏感。。。。。。”
“少废话,快走。”
我们匆匆地横过公路,走进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商店,听到门外大批警车响着警笛驶过,向海滩的方向而去。
十八
我一个人驾车南下。
阿松来过好几次电话,要我去玩,玩是小事,我主要想借用他的那批亡命之徒来为我办事。上次在拉斯维加斯曾提到过他在各个帮派里都有熟人,我需要一些情报。
上次去晚了一步,杰米给溜掉了,我们没收到事成之后该付的二十万。
我一直在考虑怎么报这个仇,但先要弄清楚杰米的下落?斧头帮把他藏起来了?他们以为我们和杰米单线联系,一旦这条线断了我们就找不到目标了。而且,二十万不是个小数目,为什么要白白地给出去呢。
也有可能是血腥帮绑架了杰米,然后把他给做了。但他们刚被我们打了个措手不及,正在晕头转向,动作不会这么快,除非杰米在外自己说漏了嘴,引来杀身之祸。
但我不能在旧金山查访,这样只会暴露了自己,也许阿松可以在洛杉矶的拉丁美洲人圈子里听到些什么风声。
别人跑洛杉矶都是走五号公路,差不多五个半小时就到了,我走的是沿海边的一号公路,虽远些,但风景很好,我又不赶时间,尽可以轻轻松松地开车。最主要的,我想一个人冷静地想些问题,独自驾车是个思考的好时机。
中午的时分我越过了蒙特瑞,在一家中餐馆吃了午饭,喝了几杯闷酒,再坐上车时竟然感到有些晕。这儿周围有很多警车晃悠。我可不想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惹事麻烦,于是一捏方向盘下了高速公路,找个地方小睡一下再说。
想不到二转三转竟迷了路,开进了一条单向车道,被前车后车镞拥着向前开去。四周是长得千奇百怪的松树,左面是峭壁下烟雾茫茫的大海。有一种黑色的大鸟,慢吞吞地在礁石和海浪间滑翔,翅膀几乎一动不动。再开下去,左手边有一大片碧绿的高尔夫球场,三五男女悠闲地在草坪上打球。右边是礁石海岸,很多游客聚在一起拍照。我也停了车,爬上一块礁石抽烟,这儿的海面好像和别处的不一样,不但海水特别透明,而且颜色特别绿,同一处海面,有不同的浅绿,蓝绿,深绿,蓝紫的水域,连水底的礁石,水草,及游鱼都看得清清楚楚。
抽完烟回到车里,把座椅放平小睡了一下,海边的空气新鲜,阳光晒得车里暖洋洋的,我着实睡了个很香的午觉,醒来伸了个懒腰,浑身骨节都咔嚓咔嚓地响。抬眼瞥见车窗上雨刷夹了一份单子,伸手取来一看,是基督教会散发的一份小册子,封面上的耶稣晗首低眉,双手平摊,好像承接着这个世界上所有的苦难。几个大写的英文字我还看得懂,‘上帝爱你’。真的嘛?上帝会爱我这个杀人无数的恶人嘛?没有的事,都是那些神甫编造出来的鬼话,我相信真有上帝的话,上帝应该是个账房先生,把人在世上做的每一件善事恶事都记得清清楚楚,到时候跟你算总账。‘爱’!是个多稀罕的字眼,我怀疑除了血缘之间的爱,如父母爱孩子,哥哥爱弟弟。是否还有真正的爱存在于这个世上?就是有,也是非常稀少的,所以人们像唱戏般地老挂在嘴边。我刚想把小册子随手往窗外一扔,耶稣脸上的一种说不出的神情,似怨似怜,我心里动了一下,顺手搁在挡风玻璃后的平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