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子 39,
二十
我一整天心烦意乱,不可能的事真的摆到眼前了,我们这个配合无间的小团体要散伙了。单凭我和栾军,二个跳蚤顶不起被单的,能不能在一个屋顶下住下去还是个问题。散伙之后我能干啥?加入阿松他们的团伙跑腿?要知道没人会看重一个光杆司令的。而且,以我的年龄,再去和那批毛头小伙子混在一起也丢身份。但是,除此之外,我还能干什么?一没技术,二语言不通,虽然说身边还有几张钞票,但那又支持得了多久?
我跟歪嘴在一起这么久了,从来没看到他这么绝决地一条道走到黑。歪嘴是个少说话多动脑筋的人,而且一向思路清楚,条理分明。他一定明白干我们这行的很难走回头路,过去的对手不说,同行的朋友见你也忌惮,因为你知道太多的底细。中途退出的人往往被人干掉,就像一只掉队的雁那样被人打下来。就是政府也不会轻易地放过你,案子一个都不会销掉,保不准哪一天警察就来敲门,光打官司就把你一辈子赔了进去,还说什么小日子?
一切都是那个女人的错,一个精明的男人被她弄昏了头,什么也不顾了,连最现实的事情都看花了眼,像只鸵鸟般地一厢情愿。原来在天上飞的鹰,现在只想变成后院的鸡,围着一个窠,几个蛋打转。谁都可以走进后院来踢你一脚,把你看成性命般的几个蛋踩碎。这个打过仗,在江湖上滚过的男人,连这点都看不透,真像江湖上说的;一个帮派分子脱离了帮派,那就屁都不顶一个。
那个女人用了什么手段使得歪嘴这样一个男人对她死心蹋地的呢?睡觉?那是肯定的。歪嘴破了相之后心里一直有自卑感,平时又很少接触女人,碰到像桃子这样一个男女经验丰富的女人,就像兔子碰到蛇似的,手到擒来。说起来桃子比一般的女人高明太多了,她太懂得男人的心理,什么时候可以强硬,什么时候又放软身段,什么时候又欲擒故纵,在温言软语中一点点解除男人的心防。她聪明但又不胡乱使用这种聪明,懂得满足男人的自尊心,然后把男人的自尊心像缰绳一样抓在手里,天南地北由她指挥。身为上海女人,桃子做什么像什么,她可以脚蹬高跟鞋,昂着头在现代化的办公室里进进出出,巧笑应对,长袖善舞。她也可以兜个围裙,拖双长绒拖鞋,三下二下在厨房里给你弄出几个对胃口的家常菜来。如果有求于你的话,她可以在几分钟之内使你觉得她是邻家妹妹,家常少妇,她不吝于好话,软话,会像个天真的小女孩一样仰望着你,会顺着你的竿子爬,而且太懂得如何四两拨千斤。但她不会乱了方寸,她不愿意给的一分也不会给你,还叫你感到自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灰溜溜地败下阵去。这样聪明的女人很少男人是她对手。
话再说回来,桃子又是个很好看的女人,三十岁左右的女人腰身还像十八九岁姑娘那么柔软,上海女人的皮肤,那是世界上没一个人种能比得上的,我在美国也算开过洋荤,那些女人二十出头皮肤就惨不忍睹,活像超级市场冰柜里拔了毛的鸡。桃子眉眼干净,头发乌黑,肤色如玉,脸上的表情又控制得好,不笑时也能使你感到笑意,笑起来就百媚丛生,男人的魂都丢掉了。
我见过桃子的裸体,可惜那时我喝醉了酒。但我记忆深刻的是桃子的乳房,东方女人的乳房不像洋人那么大,但胜在挺翘,平时不显山露水,一旦袒露在男人的眼前绝对令人怦然心动。男人会像发狂一样地渴望占有这个女人,但桃子就有这个本领,被你压在身下时还能做到全身而退,我一直在想如果那次我不顾一切地操了她会是个什么滋味?我想象不来,同样都是女人,会有不同嘛?但我直感桃子肯定和那些烂女人不同,就如陈年佳酿和劣质酒都是酒,滋味,口感和后劲却相差了千万里去一样。
有人把蛇来比喻女人,越是色彩斑斓的蛇越毒。同样,越是上品的女人越危险,特别是她把你当作敌手的话。桃子做事绝对不会无的放矢,和歪嘴结婚只是她的权宜之计,我绝对不相信她会对歪嘴动真的感情,两人的出身,教育,相貌,内涵实在相差太远了。说桃子会爱上歪嘴就像天鹅爱上乌鸦一样。说穿了歪嘴只是桃子落水之后的一块浮板,在船来之前抱了漂一阵,当有船来了肯定弃下浮板上船去,难道还会带上船不成?
那时歪嘴就有苦头吃了,我太了解他了。这人轻易不动感情,动了感情就一条道走到黑。到时桃子甩了他,说不定连那个包袱也一块扔给他,他受得了嘛?那时就不由他啰。被男人甩了的女人只要有雨露浇灌又会活过来,被女人甩了的男人不管再睡多少女人,心上的伤口却永远不会愈合。
虽然歪嘴在美色当前,全忘了我们这些出生入死的战友,我们还是把他看成兄弟,不愿也不会看他一路滑下去,与其在将来被人像块破布似地扔了,还是现在就斩断这份孽缘,就如给高烧病人放血一样,当他恢复清醒过来之后会感激我们这样做的。
但现在我嘴唇磨破,好话说尽,道理摆明,歪嘴只是油盐不进,看来真得采取什么手段在他头上猛敲一下,他才会醒转过来。哪怕在他头上迸开一个口子,还是比将来被人割断喉管来得好。
但是说来容易做来难,现在的局面很难再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谈,也不能真的把歪嘴暴打一顿,这样只会更把他推到桃子那儿去。我们还能有什么办法?
整个下午我心烦意乱,在家里坐立不安,栾军从早上起就不见人影,歪嘴和桃子关在楼下房间再也没露过面。两点钟左右,楼下有人按门铃,下去一看是送信的邮差,他递了一个邮箱放不下的黄色大信封给我。我拿了信封上楼拆开,赫然入目是我,歪嘴,臧建明和栾军的几张大照片,有些清晰有些模糊,看来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人照的,有坐在车里的,有在我们家门口被拍的,还有一张从背景看得出是在拉斯维加斯的赌场内。我大吃一惊,虽然信封上没有邮寄人的姓名地址,我大概能猜出是阿松给我寄来的,这些照片是阿元在FBI 的电脑档案里找到的?
我抽着烟,照片摊在饭桌上,我盯着那张拉斯维加斯的照片,我们四人正走上米高梅大旅馆的台阶,个个意气飞扬,臧建明正转过头来对歪嘴说什么。我清楚地记得那是我们第一次在美国行动,洗劫了中国城的一个赌档,然后去拉斯维加斯放松兼避风头。难道说我们在那次就被FBI 盯上了?所以两次和皮特逊相遇都不是事出偶然,我们一举一动都在人家的监视之下。
走到窗边,向外望去,目及所见的只有一段空旷荒凉的街道,半天才有一辆老爷车慢吞吞地驶过。每户人家都门户紧闭,屋前停泊着几辆半新不旧的汽车。如果FBI 监视我们,他们又躲在何处呢?路边没有可疑的运货车,对面人家的屋子也没有窗帘低垂,露出一个长焦镜头。天边倒是飞过一架飞机,我想我们还没重要到FBI 出动飞机来监视吧。
此时的感觉就像在战场上明知被敌人包围了,但伏兵在哪儿心中却一点没数,晃动的树丛,云彩的投影,都好像是潜伏着的千军万马,下一刻就要跳将起来冲杀过来了。
我拿起电话想打给阿松,再转念一想,电话也肯定被监听了,又把听筒挂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