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堪回首(四十七)

当晚拓跋焘宣召冯季姜入太极殿侍寝。

烛影摇曳,氤氲红晕如云锦般罩在人身上,令拓跋焘昏昏欲睡。刚处理完一大堆不得不处理的政务军报,他慵懒倚靠在软榻上,只觉身心都疲惫不堪。冯季姜侧身坐于他旁边,柔荑轻举在他肩上缓缓捶按着。昏红烛火结了一个好大的灯花,啪的一声爆开,打破了阁中长久的沉默。冯季姜拔下头上簪子,转身悠闲地拨了拨烛芯,室内光线稍微明亮了一层,使她能更仔细地观察皇帝的脸色。

"神?是个很响亮的年号呢。陛下改元改得极妙。"她漫不经心地说道。拓跋焘依旧闭目养神,心中暗自好笑。"妾看史书上记载,总有大赦改元的字样。似乎改元总是要赦天下的…"

"说吧,你想要我赦免谁?"拓跋焘猛然睁开眼睛,奕奕神采直视着她。冯季姜亦不躲闪,大大方方面对他道:"妾恳请陛下赦免静德欺君罔上之罪。"

"哼,"拓跋焘斜起眼睛,看着她似笑非笑道:"你冯昭仪权倾后宫,想办什么事不成。想要放人只管自己去放好了,把她藏在哪个角落连朕想找她都找不着。现在又何必多此一举假意来求我。"冯季姜的脸一红,心虚低下头。拓跋焘越发没好气道:"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么!"

果然什么都逃不过皇帝的眼睛。冯季姜心中一喜。皇帝终究是不忍折磨他爱过的人吧。因此才会默许她的举动。倒底是个有情有意的。她连忙堆起笑容紧着恭维几句,陛下仁义圣明恩慈宽厚德加海内威服四方,见拓跋焘故意板着的脸上笑意越来越明显,又趁胜追击道:"陛下既然已经消气了,不如就赶快让她回来,继续给您做美人罢!为奴为婢的日子很苦的!"

"有你冯昭仪罩着,想必她的日子苦不到哪里去。"

"再怎么说也是奴隶呀,让人呼来唤去的象牛羊似的使唤…"冯季姜翘起唇,可怜兮兮地娇声求道:"陛下,好陛下,您德象天地,圣人厚德,包容四海,就不要再和那个不懂事的小丫头计较了嘛…她受此重责,真的怕了,真的!再不敢了…"

她并不惯于做出娇揉的姿态。人虽美,却鲜有邀宠的时候。献媚贡谀更是她的短板。拓跋焘眯起双眸将冯季姜生硬的撒娇欣赏个够,才挑起一侧眉,懒洋洋问道:"这是她说的,还是你替她说的?"

季姜一愣。拓跋焘继续揶揄她道:"爱妃真乃大贤大德之人。古今第一贤妃非你莫属。从来只见后宫女人你踩我我踩你,斗得跟乌眼鸡似的,哪知还有爱妃这样不争不妒,反替别人争位子的。你就不怕她回来后,再一次抢了你的恩宠么?"他看她的眼神越发暧昧,手指托起她的下巴,边摩挲边低声笑道:"朕的宠爱可是有限度的。"

冯季姜偏头挣脱过皇帝的撩拨,垂下眼帘淡淡说道:"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我欠她的,我该偿还。"

"哼,你们在这里报李投桃,把我扔一旁做你们人情往来的筹码。"拓跋焘扬起头,一伸手:"拿来。"

"什么?"

"请罪表。不然我怎么下台?"拓跋焘居高临下看着她,神色倨傲。

季姜面露难色,吞吞吐吐:"这个么…还没写。"

拓跋焘适才因吹捧而成的圆脸立即变成了长脸,拧起眉恨道:"她都不着急,你替她着什么急?!你让她写个认罪表呈上来,朕再考虑赦她的罪!"他的脸越拉越长,乌黑的眼珠里一片跳动的恼怒。"到今天了,一个认罪的表示都没有!就这么让她回来朕的颜面往哪里搁?!当初错的明明是她,现在反要我低下姿态接她回来么?"拓跋焘越说越气恼,嘴唇越撅越高:"这么长时间了…连个台阶都不给我…还敢跟我赌气!那咱们就斗下去,看谁绷的时间长!她一日不给我磕头认罪,我一日不赦她!"

众侍女鱼贯入殿,服侍二人盥洗沐浴。绣着缠枝百合纹的软罗轻轻放下,罗緌下悬着的鎏金如意纹镂空香球袅袅吐出苏合香,令人酥软沉醉。罗帐内的冯季姜始终未再开口说话。拓跋焘瞥眼看她淡漠的表情,木头一样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不由恨声骂道:"你是死人么?!不知好歹的东西,胆子越来越大了!敢给我脸色看!明天连你也打发到掖廷为奴去!"

"妾倒想去给她做伴呢。"冯季姜闷闷不乐,自言自语道:"她是受了我的牵累,才沦落至此的…为救我的父母…族人…祖国…"

"祖国,祖国!"拓跋焘好不耐烦,翻身把大腿压在她身上,傲然扬眉道:"你的祖国早让我给灭了!还心心念念地没完没了!你早就嫁到大魏来了,这里才是你的祖国!为何你就不能学学秦宣后!"

冯季姜斜睨美目,湿淋淋的眸波漾过皇帝脸颊,似笑非笑看着他道:"陛下果真欣赏宣太后那种女人么?"

那笑意渺漫如烟,与酥醉的帐中香浑成一体,是她特有的,冷冷的妩媚。拓跋焘只觉连呼吸都成了难事,猛地蹿起将全身都压在了她身上,一阵狂吻劈面而下。晕如烟霞的软罗帐中,传出男人粗壮如牛的喘气声,其间夹杂着几声感叹,断断续续,呜哝不成句。

"我最欣赏宣后的,是她对尚子说的…那话中景象…我让你也尝尝…倒底哪个最舒服…"

第二日午后,冯季姜在尚服司找到了杜至柔。

她正在埋头劳作。片片色如冰雪的龙脑香片依此从她手中筛过,她挑出其中梅花脑,仔细验看有无变质发霉,再剔出其中微小碎屑,才放入呈给嫔妃焚香用的盒子里。整个过程枯燥繁琐,她的额头已被汗水浸湿。听完冯季姜的来意,她抬起头,揉了揉长期下垂而劳损的后颈,淡淡说道:"多谢姐姐费心了。我不会认这个错的。姐姐不必再从中斡旋了。"

冯季姜又急又气:"你们两个怎么象孩子一样!斗这个闲气!有必要么?!"杜至柔低下头继续手里的活,冯季姜恨铁不成钢地怒道:"陛下早就知道你没去做苦役,可他什么都不说,可见他不是个冷酷无情的。他是天下至尊,你还要他怎样?!你若还一味犟下去,真的惹恼了他,你连现在这等劳作都做不成了!"

杜至柔身体好了以后,不便再游手好闲,毕竟是身微下贱的奴隶,不能再象以前那样摆主子的谱。和冯季姜说不再要人服侍,自己到六尚做了一名宫女。吃粗食睡通炕,一应穿着用度和新进来的小宫女一样,做的也是繁重枯燥的活,她是最末一等的宫婢,没资格去贵人嫔妃那里露脸。每日只在僻静庭院里研香碾药, 捣练衣物,浣纱浆洗,忙碌不堪。不过这也比在掖廷做苦力强许多。听到季姜的话,她放下手中事,默默思忖了片刻,又开口道:"姐姐身份尊贵,以后这里也不要来了。我不愿惹人闲话。"

"你!"季姜拧眉,瞪着她不知说什么好。门外人影晃动,何尚仪走到冯季姜面前,敛衽行礼后道:"奴婢奉沮渠昭仪命收集先秦诸国史料,翻遍尚宫局,那部《国策》却怎么也找不到,奴婢想起,那书是您拿走看去了。"冯季姜拧眉道:"我还没看完,你让她等着。"停了片刻,她哼声道:"先秦诸国史料?她要那些做什么?她看得懂么?"何尚仪道:"奴婢并不知晓沮渠昭仪的意图。今早她宣奴婢入她阁中,向奴婢打听秦宣太后的故事,奴婢知道的也不多,昭仪遂命奴婢找些关于此人的史书来看。"

冯季姜闻言惊讶不已:"谁?你说谁?她打听的是谁?"

"秦宣太后。就是昭襄王母羋氏夫人。"

冯季姜忙问道:"她还问了你些什么?"

"她问奴婢,此人有什么特殊的典故,还有…她问此人是否说过什么话,还问奴婢尚子是谁。"

冯季姜如雕塑般呆住,脸色霎白。一旁杜至柔见状吓了一跳,试探地问她道:"怎么了?"冯季姜木然转头,涨红了脸叫道:"这是昨夜陛下与我在床上说的话!"停了一会儿,她接着哑声道:"今早就传到沮渠胭脂的耳朵里去了!"

杜至柔亦变色,立即追问道:"昨夜侍寝时,帐外是谁在服侍你们?!"

"少说十几个宫人,都是陛下宫里的,我怎么知道谁是谁?!再说谁会去注意他们?"冯季姜气急败坏道。

杜至柔缓了口气,淡淡说道:"不管是谁,很显然你以后要多加防备了。"

冯季姜望着漪兰阁方向,半晌无语。低下头,唇边露出冷笑。这个什么胭脂,本事还真不小呢!来了不过半年,眼线竟然就布到陛下龙床上去了!抬起头,她正色对何尚仪道:"沮渠昭仪要读经史,你们就该找些正经书给她看。《国策》那种畔经离道的书也好拿去糊弄她么?昭仪才十六岁,纯洁得很,没得再让邪书给教坏了。既要读史,自然是太史公书最为汉儒正统。芈氏的故事记录在《太史公书》卷百一十和卷七十二里。你只取这两卷给她就是了。"

何尚仪摸不着头脑。一边说战国策是邪书,一边自己看得津津有味。是何道理?不敢多言,遵命离去。杜至柔一直抿嘴偷笑看着冯季姜安排,此时对着手中香片,幽幽一声长叹道:"这就是我不愿回去的原因。我宁愿在这一片孤苦天地中累身,也不愿在那一堆貂茵馔玉中累心。"

几个时辰后,漪兰阁新主人沮渠氏懒懒地斜靠鼲貂皮褥,凤目斜挑手中两卷史记,有一搭无一搭地看着。地上一人多高的忍冬纹镂空五足银熏炉里散发出上等梅花脑香,熏炉旁瑟缩跪着一名宫女,头垂得几乎要藏进胸里去。阁中再无他人,除了偶然书页翻动的响声,房内安静的能听见那宫女的心跳。

翻书的哗哗声越来越频繁,看书的人越来越不耐烦。终于她把书卷往那侍女面前一仍,慢声问道:"你既然读过书,你来看看这个芈氏倒底有哪些能耐,是让陛下推崇的?"

依旧美丽的大眼睛里盛满泪珠,眼中曾有过的顾盼神采却再寻不见。被凌辱被轻贱到极点的女子,万念俱灰,孤苦无告,残存的意识里,仅剩认命。婉瀴瑟抖伸手捡起书,仔细读过,惶恐说道:"从书上看,芈太后极具治国才干,兢兢业业辅佐她的儿子秦昭襄王,执政三十多年,一心一意为秦国富强着想…"她又翻到另一卷匈奴列传,边看边说道:"这里写的是,芈太后和匈奴义渠戎王相好,和义渠王生了两个孩子。然后使诈将义渠王杀掉,把原来义渠的地盘全并入秦的版图内,秦国的疆土得到很大的扩张。秦国在她的治理之下势力大增,威名远播。天下诸侯皆以秦为尊。"

"陛下说他欣赏这样的女人,是不是因为,她虽然是楚国的公主,却在嫁入秦国之后以夫家利益为重,甚至帮助秦国战胜自己的祖国?"沮渠焉枝明眸中放出异样光彩。"看来陛下喜欢这样的女子。嫁鸡随鸡。难怪陛下前几天问我,要是有一天魏国攻克了姑臧,俘虏我兄长,我该怎么办。原来是在试探我呢。"她面上飞快一喜。暗自为自己的心计叫好。

在皇帝身边安排些耳目,倒也不是因为有什么远大志向要实现。孤身一人独处深宫,从语言到文化到风俗,一概陌生。枕边丈夫爱吃甜还是酸都不知道,想取悦都无从下手。何况还是这么一位,喜好常常变化莫测,难以琢磨的强势君主。多笼络些人帮她观察,有助于快速站稳脚跟。容颜再美丽,终究是靠不住的。走入他的内心里,成为心心相映的知音知己,才是长久荣宠之道。而要成为知音,对他这个人了如指掌然后投其所好是第一步。他爱听胡乐,咱就不奏汉曲。他希望女人唯他的马首是瞻,咱自然有奶便是娘。什么娘家人,让一个弱女来和亲,把我一个人扔进这狼窝自生自灭,又凭什么要我念及他们的性命,他们可曾顾及到我的命。真有一天老天眷顾我做了太后,同样与那宣太后一样,灭起娘家人来绝不手软。对了。还有什么是他喜欢的来着?他似乎提到过欣赏宣太后对尚子说的话。什么话?

"这书上可曾提及芈氏与尚子说过的话?"她斜起精心描画的长眉,懒懒地问道。

婉瀴懦声道:"不曾。"

"你敢骗我!"沮渠焉枝长眉竖起,厉声喝道:"昨天的罪没受够?!"

婉瀴吓得混身哆嗦,颤颤微微回禀道:"奴婢实在没看到这段话。也许…不在太史公书里。那段话…言词不雅,太史公耻于记录…也未可知。"

"倒底是什么?!说!"

婉瀴被逼得实在无奈,面红耳赤,吞吞吐吐道:"奴婢也不清楚,未录于正史,只是听来的…好象是韩国的尚子到秦国去借兵,宣太后召见他说,以前妾伺候秦王时,他把大腿压在妾的身上,妾感觉十分不舒服。他把全身都压在妾身上,妾却觉得十分舒服。因为前面那个姿势…对妾没一点好处,后面的…才是享受…"婉瀴的双颊羞得红涨不堪,却又不得不继续往下说:"宣太后用这个比喻,暗示尚子她不会借兵给韩国,因为…打仗日费千金,独不可使妾少有利焉。"

"哈哈,好个聪明的女中豪杰。"沮渠焉枝面上红晕如霞飞,拍手赞道:"有手腕有魄力,洞悉人性善恶,懂得利用人性为自己和秦国谋求最大利益,杀伐决断,绝不为情所困。我也欣赏这样的。从来女子如羔羊,任男人宰割欺辱,受了气只会哭。让他们看看,也有这等将男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她从腕上褪下一只镶嵌着玛瑙和珍珠的金钏,递到婉瀴面前。"赏你的。"和颜悦色的笑容中闪动着诱惑。 "只要你一直对我忠心,我是不会亏待你的。"

掌灯时分,婉瀴从漪兰阁里出来,默默向太极殿走去。行至瑶津池,被水边那动人的梅姿,月影与琉璃宫灯吸引,呆呆立在了池边。

她仿佛看到了一年前的自己。同样的池水,花香与灯影,倒映在御河中,同样的波光潋滟,美如幻境。自己手执纨扇徘徊于花树之下,御河之畔,等待着心上人的出现。等来的是皇帝一声欣喜的呼唤。"瀴瀴"。原来她也曾得到过他半真半假的青睐。后悔了么?给脸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她的泪水夺眶而出。

原以为流落风尘已是地狱,而今才知地狱分了十八层,原来的自己已在上层。受尽屈辱与蹂躏的身躯穿过三途烈火,穿透罪孽苦难和绝望,依然看不到彼岸之花,命运依然要无休止地去捉弄这个早已一无所有的女人。那晚被皇帝多夸了几句,第二日一早便被叫到漪兰阁,劈头盖脸一顿痛打,几个粗壮仆妇接着抓起她的头一把按进冰冷的水缸里。刺骨的冰水从口鼻不停的灌进身体,窒息的痛苦与濒临死亡的恐惧让她本能的挣扎,在绝望到达顶点那一刹那被拎出水面,干咳呛水大口喘气间,听到头上女子格格的巧笑。那本是少女银铃般的畅笑如今是催命的鬼咒,在她还没来得及看清恶鬼之时再一次被按进冰窖里。千百万永世不得超脱的厉鬼在耳边狞笑,那是以强凌弱的欲望得到充分满足后的快意笑声,是对弱者有压倒性处置权时的酣畅释放。生与死的交替折磨啃噬掉她最后一丝反抗意识,在望不到边际的无助恐慌中放弃一切挣扎,自动驯化成一个卑躬屈膝的,真正的奴隶。

"夫人…开恩…求夫人…饶命…"

她不开恩,生命将永远是无休止的酷刑,她不叫停,你永远看不到一丝光明。她主宰一切控制一切,你除了驯服仰视没有任何其它的选择。

"每天向我禀报陛下的举动。他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一样不许隐瞒,听到了么?"她要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她可以让你上天堂也可以让你下地狱,你唯一的出路就是完全的顺从,爬在她脚边乞求她的垂怜。你早该知道自己是一条贱命,每一次微弱的反抗招致来的,都是更为凶残的羞辱和压迫。认了吧,就这个命。"敢向外透露一个字,让你各种酷刑都尝一遍。不信就试试。"少女甜美的樱唇吐出的是毒蛇一样的话语。她知道那威胁不是虚张声势,她说到就能做到。她已领教了她无所不用其极的狠辣手段。二品昭仪,位比公侯,处死一个低贱的奴隶犹如拂过几案上的尘土,谁也说不出半个不字,哪怕是皇帝。宫里有的是杀人不见血的手段,痛彻心肺却不留任何痕迹的酷刑。即使是皇帝,也不可能一天到晚看护着你。向皇帝告状,告发她在他身边按眼线?一边是气焰正旺的宠妃,一边是正眼都不看,想怎么虐就怎么虐的性奴隶,皇帝会信哪个?即便皇帝信了自己,又会拿正宠爱的女人如何?往皇帝身边安插眼线,那只是因为她太爱皇帝。没别的选择。不敢赌,输不起。屈服,顺从,与强权合作,是被踩入泥土中的草芥唯一明智的选择。她从怀中拿出那金手钏,灯影下的玛瑙珠玉闪烁着泠洌的光。"至少还有这个。"适时的恩惠竟让身处绝境的她生出一丝感激与宽慰。"昭仪对我还不算太坏。她原本可以再坏一些的。"她抹去眼角的泪痕,将那手钏给自己戴上,换上谁也看不出异样的,无懈可击的卑微笑容,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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