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朗西丝和约翰 (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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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朗西丝的弟弟来看她了。约翰今年88岁,住在离伦敦不远的小城市,他开车过来,路上花了2个半小时。

自从弗朗西丝最小的弟弟爱德华去年去世以后,(享年83岁)她这一代在家族里只剩她和大弟弟约翰。约翰住得不近,自己的老婆又得了老年痴呆,需要很多照顾,所以过来看看老姐姐也不是说走就走的事情。

然而他是很惦记弗朗西丝的,今年一直在劝她搬到他那里住,弗朗西丝却拒绝了。有一次一起喝茶,她告诉我:‘搬到约翰那里去风险很大。我在这里住了许多年了,认识的人多,像你这样的还常常过来陪我,帮我遛狗。到了一个新环境,谁也不认识,只有约翰。而且你知道的,男人到老了总拼不过女人,虽然他比我小六岁,谁先走还不一定呢,如果我最后一个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情况会很糟糕。’

于是她这个老弟弟逢年过节的就过来看看她。兄弟姊妹间串门本是生活常态,但遇到这样高龄的,任何事情都变得特别起来。认识弗朗西丝以来,我一直没有见过约翰本人,复活节后听说他要来,我就和弗朗西丝在两个星期前就约好,届时请他们到我家喝茶。弗朗西丝有一个铁打的习惯,约好的事情,写在本本上,严格执行。于是她写下:‘22日2:30pm,Minnie’。

到了日子,我开车去接他们。到她的住处,见到约翰,第一印象非常非常地高,长得和照片上他们父亲的模样一样一样的。互相介绍以后,他问我是否坐下来喝杯咖啡,我说我是来接他们到我家喝茶的。弗朗西丝看上去很迷惑的样子,我知道她忘了我来是做什么的。虽然和其他高龄老人相比,弗朗西丝活得如神话般地硬朗。她对往事可以如数家珍,但每次我去她都会重复一个虚拟的我们第一次如何认识的故事,每一次都要问我的狗狗多大了,对近期发生的事情几乎都不能清楚地回忆,经常混淆。所以我是很习惯她的这种散乱的。

他们起身和我出门,这两人在家里也穿戴很整齐,弗兰西斯总爱穿裙子,带项链,约翰穿了一件洋红色衬衫,扎在西裤里,那腿长得…于是无需准备,说走就走,临走弗朗西丝唯一惦记的就是带狗链,带狗用的毛巾,以免把我的车弄脏,其他的都记不得。约翰拿了门钥匙,锁好门,顺手揣裤兜里。

到我家,我先生和小女已经把茶点摆在花园里,大家饮茶赏花,看新生的小鸡小鸭,吆喝着满院子跑的狗狗,席间聊聊家事,往事,非常惬意。

约翰说了一个他儿子的经历:儿子在牛津读书时,别人劝他学学日语,他打算去日本看看再说。到了日本,住朋友家,吃完饭,他提出要帮忙洗碗,那个日本太太听到此言,当场晕倒,而日本老公又不知道厨房在哪里。于是他儿子后来娶了一个日本老婆。约翰的听力不是太好,但和弗朗西丝一样,对过去的事情记得非常清楚,尤其是他们外公和母亲在刚果的经历,他母亲是在刚果出生的第一个白人,当地人看见这个白种婴儿时都把她奉为神灵一样。当然他们出身在中国的外婆也是聊天里一个可圈可点的话题。和这样高寿的老人聊天有一种超现实感:聊到印度第一任总理Jawaharlal Nehru时,弗朗西丝随意地说:我在印度时见过他,那时上世纪六十年代。聊到非洲,我先生拿出一本读过的书介绍给他们--《My travels with Stanley》,两个老人在首页地图上寻找他们父辈早年间的足迹,如数家珍。

我先生看他们如此有兴趣,便说可以把书借给他们拿回去看,弗朗西丝捧着书好高兴,连声道谢。想想好多九十高龄的老人,能在院子里晒晒太阳,打打瞌睡已经不错了,而弗朗西丝总让我们忘记她的年纪,又总是记得她的年纪。

约翰牛津毕业后,也沿袭家族传统做了医生,(他儿子也是医生。)说起他在临终关怀医院做负责人的20年,我问他每天面对即将离开人世的病人,对这种工作有什么感受?他说:‘我很喜欢那份工作,因为每个被疾病判了死刑的人,进来的时候状况都很悲催,但走的时候都是带着平和,安静的心态离开人世的。因为在这样的医院,没有冰冷的病房,房间置身在环境优美的大自然中,我们尽可能地提供一切他们需要的人文关怀,让他们在温暖愉快的氛围里离开。尽管当时作为负责人年薪才2万多,我还是非常愉快地在那里工作了20年,现在这样的职位年薪有15万了。’

喝完茶,我提议到村里河边溜达溜达,弗朗西丝马上让约翰去我车上拿狗链,约翰径直走到我先生的车边,到处找狗链,直到我提醒,他才反应过来。大家带狗往河边走,期间弗朗西丝又给我先生说起那个虚拟的我们如何认识的故事,然后又问了我一下我的狗狗多大了。不过这么高龄的老人,下个楼梯什么的居然不用人管,也是叹为观止!天气真好,河水平静如镜,狗狗玩得高兴,大家更是心情舒畅。他们姐弟能这样在春光下到处转悠转悠,言谈举止中,可以看出弗朗西丝从心底里的满足感。

回到家中,大家小叙一会儿,他们起身告辞。

弗朗西丝问:‘我的包呢?’

我说:‘你没带包。’

她看着很迷惑的样子:‘那我的门钥匙呢?’

我说:‘在约翰裤兜里。’

约翰说:‘没有啊,怎么会在我裤兜里?’

我说:‘在你左边裤兜里。’

他翻了翻,没找到,又翻了右边,也没有。

‘一定在你裤兜里。’我坚持说。

‘怎么会呢?’约翰迷茫地一边说一边重新翻一遍,一把掏出一些钢镚撒了一地,好歹找到了钥匙。

弗朗西丝松了口气,向我道别。我说:‘我还要送你们回去呢。’

她想了想说:‘对啊!’

路上,我问他俩:‘今天晚上你们准备干什么?’

弗朗西丝说:‘晚上我做饭,吃完饭我们玩纸牌游戏。这次看看约翰能不能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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