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名花从休息室出来,春燕赶紧走了上去问道:“姐姐,爹爹呢?”等听完名花的回答,春燕一手推开房门走了进去。“爹爹,您把女儿一扔,就上‘天客居’逍遥去了,不是说得好好的要去买洋油,还说要跟小涛哥和我父亲在东城关卡会合。爹爹,难道这些您都忘了吗?要不是立群姐夫交代,女儿都要露宿军营外面,下次再也不跟您出来了,呜呜呜——!”春燕从昨天看绞死杀手开始,直到现在才看见干爹,一直是吃不好,睡不好,又回不去家,心里烦躁不安,见到干爹一个人坐在休息室悠哉悠哉,一肚子牢骚总算找到人发泄了,越说越来气,禁不住大声哭了起来,“我要回去爹爹啊,带女儿回去吧,再也不要在这个鬼地方待了,整天打打杀杀,女儿担惊受怕,再也受不了了,呜呜呜——!”汗青救回名花后,就交代立群和谭大臣尽心照看春燕,并叮嘱立群安排军医看看车夫,在军营观察几天等车夫能说话,又及时通知了车夫的家人,但是却把小涛运粮食和到洋行买洋油的事情搁置下来未办,经春燕一提醒,立刻担心起来。“燕儿,都是爹爹的不对,我这就雇马车把洋油买了,然后带你回家!” 汗青一边说着,一边安慰怀中哭哭啼啼的女儿。“我一定要告诉我娘,说您上‘天客居’玩婊子去了!”春燕不依不饶地说。“什么,燕儿,你怎么知道‘天客居’?” 汗青非常不解,因为这是一家开在法租界的妓院,平常百姓一般很少涉及,都是一些有点来头的人才会去光顾。“当初我娘病居一家小客栈时,老板娘就是从‘天客居’从良的,还不怀好意让我父亲去那里玩呢,真是‘戏子无情,婊子无义’,害得我娘连病带气,才一病不起。我父亲却谎称我娘是在晋城外染病的,其实是他听辽城米行的同伴说,晋城‘天客居’的婊子最水灵,连那个老妈妈都风骚无比,是风月场上最有名的半老徐娘。爹爹‘天客居’一行,自然是深有体会,还需女儿多费口舌吗?”春燕一肚子气化着满腔的冷嘲热讽、指桑骂槐,心里才略微好受一些。汗青没有吭声,直到女儿哭完骂完讥笑玩,才语带歉意地说:“燕儿,你说得很对,爹爹确实是一时糊涂,上了‘天客居’老妈妈的当。爹爹也够倒霉的,糊里糊涂就被那个半老徐娘骗色骗钱,等被赶出‘天客居’时,身无分文,要不是你名花姐姐身上还有几样首饰,连回军营的车费都没有,非得跟你名花姐姐那样,当花子乞讨回来不可!”春燕被爹爹一套谎言说得咯咯咯地笑了起来:“爹爹净骗人!我们赶紧动身吧,要不呀又得耽误爹爹上‘天客居’的大好时光,哈哈!”汗青对女儿的机灵劲非常吃惊,佯装生气地说:“燕儿,你咋知道爹爹还得上‘天客居’呀?这不明摆着在冤枉爹爹不是?”春燕讥讽道:“哼,当初我父亲出门带了不少银元,就是迷上了那个鬼地方,才让我们母女几乎要死在晋城。好在我娘家丑不敢张扬,不过跟爹爹您抱怨一下也没有关系嘛!爹爹您呀,不要像我父亲那样,记吃不记打,到时身败名裂就晚了。我父亲有爹爹挽救总算缓过劲来了;爹爹您要是误入歧途,女儿我的力量这么小,如何救得了爹爹呢?”汗青点点头,笑了笑,又摇摇头,点着春燕的额头说:“你呀就是爹爹最好的一面镜子,不但可以正衣冠,还能照见灵魂深处,让爹爹一日三省而成为孔夫子一样的圣人。爹爹会时刻小心,谨记女儿的嘱托,成为燕儿心目中的好爹爹如何?”春燕莞尔一笑道:“爹爹每次都说得好听,最后关键时刻都做不到,是不是?爹爹,你要喜欢我娘啊,绝对不要去玩婊子,她们不但无情无义,还特别脏。我娘……算了不说了。爹爹,我们租马车去吧?这次要不要让名花姐姐一道跟去?”汗青没有吭声,只是拉着女儿出了休息室,从立群负责军营物质处,开了一张特别通行证,带着春燕,雇了一辆马车,很快就来到外贸洋行,想不到前来购买洋油的人很多,一行长队排得让人非常绝望。“爹爹,怎么办呀这么多人,如果现在排队,得到什么时候才能轮到我们?”春燕拉着汗青玄色绸面长袍的腰身,非常气馁地问道。汗青拉着女儿慢慢沿着长队往前走,希望能够碰到一个熟人,加塞而早点购置洋油,因为晚上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处理。一想到还有两个杀手逍遥法外,汗青不禁加紧脚步。“爹爹,慢点嘛,女儿都快撵不上了!”春燕感觉爹爹健步如飞,自己被爹爹连拉带拖,疲于奔命,气喘吁吁,非常难受,不禁抱怨起来。
汗青放慢脚步,对春燕歉意地笑了笑,很快就来到销售洋油的柜台旁。“李老爷,怎么是您呀?”玉生一边接洽生意,一边跟汗青寒暄,自从在给悬瓮出殡那天见了一面,汗青再也没有见过玉生,想不到在洋行意外碰到,汗青心中不禁喜出望外,连忙问道:“玉生贤侄,一向可好?你不是在令堂的钟表店做事,怎么帮起洋行来了?”玉生边接过顾客手中的银钱,找好钱并开具采购票据,同时回答道:“如今战时,钟表店生意很冷清,家父就让小的出来找活干。这个位置还是一个朋友逃难回老家才空出来,让小侄临时接替一下。您是来办理批发还是零售?”汗青答道:“贤侄,是要批发价格,打算购置四大铁桶,共800公升。”玉生听到身后的铃声,知道有货物要卸载,就对身后喊了一声:“来了,马上就来!”说完玉生把手上正在处理的顾客生意办完,就摆放了一个“暂停办理”的小牌子,打开身旁的小门,让汗青春燕进去。来到柜台后面,玉生对一个帐房先生说:“杜先生,这是岳家米行的掌柜,十里屯的大财主李先生。”一个年过半百的老者抬起头来,急切地问道:“米行?李先生,幸会真是幸会!上次上岳家米行购米,只能按居家人口买,实在不够吃。李先生能否通融一下,多卖几斗啊?”汗青笑道:“没有问题!杜先生,下次到西城的王家四季铺来买米,我时常在那里照顾生意,可以让杜先生满意而归!”老者站起身来,握住汗青的手说:“那真是太感激了!如今战事不知何时开始何时结束,外边的粮食进不来,里面的粮食不够吃。大家不得不买黑市粮,价格飞涨,比黄金还贵,真是到了路有冻死骨的程度,让人不寒而栗啊李先生!”汗青点点头没有吭声,玉生就把汗青来意说了一下,转身到卸货台去了。“多谢您啊,杜先生!这次多亏您的帮助,很快就把洋油买好并装车。下次一定记得来四季铺买米!”汗青一边跟帐房致谢准备动身离开,一边等候玉生来,好打一下招呼表示一下感谢。杜帐房见玉生还没有回来,就对汗青说:“我去替他一下,让他来跟你们道别一下,你们以前认识是吗?”汗青点点头,连忙答谢,不久就见玉生满头大汗回来了。“李老爷,一切都办理好了吗?这位是?”玉生总算有了空闲,就问起春燕是谁来。“玉生贤侄,这位是我的干女儿春燕姑娘。燕儿,这是你在毛竹岭的玉生哥哥!”汗青高兴地介绍道。春燕是一个见人就熟的性格,立刻笑逐颜开地说:“玉生哥好!咦,玉生哥哥,你手腕上的手表好古典哦,是不是瑞士表?”玉生吃惊地笑道:“春燕妹妹还挺有眼光,说起这块手表还真是令人很意外。昨天我从洋行回家,已经很晚了,但还是到钟表店铺子去打理一下,接待了两个男不男女不女的顾客。手持这块手表来,说能不能卖给本店,只要二十块大洋。我当时都感觉他们是不是从哪里偷来的,不敢做这笔买卖。后来听说他们是因为遇到突变的事情,一下子手中缺钱,所以打算把这块祖传的老表贱卖。我问了一下几个问题,发现不是偷来的,还真是他们祖辈就有的老古董。如今这些古董可有收藏价值。所以把机芯检查了一下,觉得表的质量还很不错,最后给了他们三十大洋价码,让他们惊喜不已。到现在戴了一天,还走得挺准。”汗青一听,不顾春燕跟小涛在一起摆弄那块手表,低头沉思起来,觉得那两位卖表人,一定是漏网的杀手无疑,就来到他们两人跟前,关切地问道:“贤侄,银货两讫了吗?”玉生把表交给春燕,抬起头来答道:“按宋家表店的规矩,是先付一半。如果表的质量在24小时后一直稳定,就付完剩下的一半钱。估计今晚他们会来问询一下,能否得到剩下的15圆大洋。”汗青接着问了问玉生钟表店的生意、方位地址和他父亲宋源的近况,就跟玉生和杜先生一一告辞,春燕对玉生那块手表爱不释手,玉生几次都说送给春燕,都被汗青婉拒:“等你们银货两讫再说吧!”
在回四季铺的路上,因为有特别通行证,所以一路非常顺利。不过春燕一路抱怨,对干爹坚持不接受玉生的手表非常不满。“爹爹,人家玉生哥也是一番好意,您这样拒绝,多让他难堪嘛!都怪您,否则现在女儿正戴着这块瑞士表呢!”春燕不依不饶地在汗青耳旁抱怨,牢骚满腹。汗青倒是一声不吭,任凭女儿使着小性子。“燕儿,你……你怎么认识一块手表是不是瑞士手表?你家里以前是不是也有瑞士手表?”汗青好奇地问。春燕没有理睬干爹的问题,反而一声不吭起来。“好了,过几天爹爹帮你把那块手表要来总可以吧?”汗青饶有兴趣地逗着女儿。“真的啊,爹爹说过的话不能反悔哦!”见汗青点头,春燕才高兴起来,“是这样的:我父亲以前在辽城一家钟表行干过。那原本是辽城栗家开的店,也是辽城最大的钟表专卖铺子,有很多国的产品,尤其是瑞士钟表产品非常齐全。我父亲主要是负责收购民间各种洋钟表,有时他们就送到我家来,所以我父亲就会告诉我是哪个国家产的什么牌子的钟表。那时女儿对这些也不感兴趣,只记得一些皮毛。瑞士钟表的最主要特征就是工艺非常了不起,表面看不出缺陷,又非常结实。家父说目前的洋表主要是瑞士的百达翡丽、爱彼、江诗丹顿、宝珀、积家、伯爵和劳力士等几种和德国的朗格、格拉苏蒂等等呀,上面有洋文,女儿一看形状就知道。刚才我一看玉生哥哥的腕表就是瑞士的宝珀牌子,听我父亲说,这是瑞士最老的表厂产品呢!他还说,爱美呢就挑百达翡丽、江诗丹顿、伯爵和劳力士等牌子,因为产地在瑞士一个叫日内瓦的地方,那里出产的表啊都是为皇帝有钱人生产,所以装饰很多值钱的珠宝金子银子钻石什么的;喜好质量呢,就挑积家、爱彼等牌子,因为产地在一个叫……叫汝拉山谷,是一个很冷的地方,都不知道那里的人如何活下来,还能把钟表打磨得这么好?”汗青想不到女儿小小年纪,居然知道这么多有关洋表的事情,就接着问道:“卖了钟表行后,栗家到如今到底怎么样了?听说栗老先生被人陷害,把钟表行贱卖了是吗?”春燕点点头吃惊地说:“爹爹都知道辽城的事情啊?”汗青笑道:“因为刚才你看见的玉生哥哥,跟你的龙泉哥哥很熟,他还到过十里屯做客李家呢!宋家当时就是买了一部分栗家的钟表家业,才在玉渊县开了第一家钟表店,这都是几十年前的事情。如今栗家还有后人吗?”春燕摇摇头说:“不知道,这些事情啊我父亲最清楚,到家后爹爹去问问他呗。我娘也知道一些,要么去问我娘吧,何况爹爹也是喜欢我娘对不对?爹爹,我娘有我父亲,您再喜欢她,是不是会让我娘很麻烦啊,爹爹?”汗青被春燕的话震得一愣一愣的,觉得春燕虽然人小,很多大人的事情都瞒不过她,说的话不知道哪一句刺穿人的要害,让人威风扫地、颜面尽失。汗青呵呵地干笑了几声,未置可否地答道:“你呀,人小心大,操心的地方也太多。不过燕儿啊,你呢一直是爹爹的一面镜子,每次都能照出爹爹内心的原形,让爹爹对你是又喜欢又害怕。早知如此,还不如纳你做爹爹的妾更好!”春燕扬起欣喜的杏脸桃腮说:“爹爹还没有正式认闺女,就反悔了?爹爹,人家都作了好多天女儿,一下子当妾,怎么行呢?何况我父亲和娘都会感到很突然,是不是不好啊?”汗青戏谑道:“燕儿你自己的意见呢?”春燕摇摇头说:“还是做闺女吧!女儿这么小,爹爹大女儿这么多。如果女儿生下一个小宝宝,未等宝宝成人,爹爹可能就人没了怎么办?”汗青对女儿的担忧深以为然,并且对女儿的直率可爱大为赞赏,情不自禁地说道:“燕儿,你真是爹爹的好女儿。爹爹跟你在一起,虽然处处小心,但是心情愉悦,咱父女俩也是争论不休,不过却是爹爹人生中难得的快活时光。”
父女俩一路上吵吵闹闹,不知不觉就来到四季铺北门外大院,小涛和吉祥很快就出来。春燕一下子就跳下来,没有直奔父亲而去,而是搀扶着汗青下了马车,让汗青内心又感激半天,觉得春燕这孩子真是心细周全,内心对她又更喜欢了一层。“老爷,一路上都顺利吧?”吉祥很快来到汗青身边问候道。见春燕跟小涛有说有笑地谈论着这两天的经历,汗青就问道:“吉祥啊,这次运粮一事办得如何?”吉祥答道:“在卡口,岳家的少爷非常……不是很配合,不愿意放行。好在碰上了鲁副司令查察城内各个关卡哨所路障和守卫工事,正好经过东城关卡,认识岳家米行的商号。小涛就把老爷您给介绍给了副司令,当时就得到放行。听小涛说上次也是被岳家少爷拦阻,看来这是一个很麻烦、长期存在的障碍,老爷是不是可以想一个办法,彻底解决这个问题。”汗青正想问问栗家钟表行的事情,就见小涛领着一众伙计在卸载洋油,里面有人在喊吉祥,去看看砻谷的器械出了什么问题。吉祥看了看汗青,汗青示意他进去,有什么事等一下再说。汗青见洋油很快都抬了进去,就把车钱付了,转身就见秦氏来到身边,汗青走了过去,急切地喊道:“姐姐——!”秦氏脉脉含情地注视着汗青,发觉汗青就两天好像瘦了、精神虽然不错,但是肤色没有光泽,人显得苍老了不少,不禁拉着汗青的手曼语柔情地说:“这一趟幸苦你了,姐姐的宝贝儿!想姐姐了吧?”汗青喜滋滋地说:“想——!”秦氏见身边没有别人,就小声说道:“这次吉祥运粮,顺路采购了一些酒菜,晚上我们喝点酒,然后在一起好好温存一下好不好?”汗青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拉着秦氏的手朝铺子走去,正要进大门的时候,见范氏出来,秦氏依旧不让汗青松手,两人牵着来到范氏身边,见铺子有顾客买好东西要结账,秦氏才依依不舍离开汗青,进了铺子。范氏对汗青笑了笑,轻声地问道:“汗青,回来了!一路还顺利吗?”汗青欣喜地说:“还好,姐姐这两天一定忙坏了吧!身体吃得消吗,姐姐?”范氏摇摇头说:“比起你在外,姐姐干这一点事情算不了什么,你当天没有回来,让我担心得一宿都不安神,一直作恶梦,时时把姐姐吓哭了。现在见你们父女俩安全回来,又把洋油买好了,真是让姐姐打心眼里高兴。汗青,姐姐实在佩服你的能力。等一下姐姐给你炒几个菜,晚上好好喝几口酒,舒舒服服休息一下,好吗汗青?”汗青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问道:“姐姐现在有空吗?我想问问你有关栗家钟表行的事情。”范氏点头同意道:“你先回耳房,我把厨房的一个菜炒好,就来找你!”说完汗青就跟在范氏身后,进了大院,见吉祥跟几个伙计在调试砻谷机。“吉祥,你现在有空吗?”吉祥正忙得满头大汗,因为砻谷机一停下来,整个舂米就接不上,摇摇头说:“老爷,现在没空!三台砻谷机都有问题,老爷我们是不是该添置几台新砻谷机。四季铺很早就脱货了,怎么办?”汗青听完内心不禁焦急起来,就问道:“岳家米行有没有备用的?”吉祥摇头否定,并答道:“岳家太太说,他们也需要更新砻谷机。我看得上辽城或者宋城去采购,在晋城我不是很清楚,应该也有卖。这一点王掌柜的最清楚,不知道秦夫人知道不知道?”汗青点点头,想了想才说:“我知道了,看来只有等打完仗才能进新砻谷机。不行,等修好了旧砻谷机,你下一趟宋城去看看,因为整个晋城,四季铺是最大的农具店。这里没有,看来其他店铺也早没砻谷机卖。这次晋生兄进货,也没有进到砻谷机,看来还真是一件麻烦事。我得去晋城农牧工总商会问问,看看晋城有没有生产砻谷机的商家。那好,吉祥你先忙!”说完汗青就回到东耳房。汗青还没有坐下,春燕就提着茶壶进来了,并倒了一杯茶水递给汗青,同时问道:“爹爹还回军营吗?”汗青点点头说:“燕儿,爹爹做什么事都瞒不过你的聪明脑袋,以后你就做爹爹的小参谋,时刻跟随爹爹左右如何?”春燕歪着脑袋,看着汗青在写什么,好奇地问:“那样啊,燕儿做您女儿的日子就做到头了。爹爹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没处理完,看您心事重重的样子。好了,女儿得忙去了,不打扰爹爹了?”汗青放下笔,招招手让春燕过去。“干什么嘛,爹爹?”春燕犹犹豫豫地坐在汗青腿上,有点别扭地问道。“燕儿,你说一个人在什么情况下,会把祖传的东西贱卖掉?”汗青想理清一下思绪,就从源头开始想起。“这个嘛,我想自然是走投无路,就像当初我跟我娘一样。我爹再找不到活干,没有收入,很快就两手空空;在晋城又举目无亲,也无朋友。在那种情况下,身上有什么祖传的宝贝,也会卖掉,活命要紧,是吧爹爹?”汗青赞赏地点着头说:“如果一个人知道宝贝的价值,燕儿,他会不会一下子就叫很低的价格呢?”春燕想了想,笑嘻嘻地说:“碰到识货的买家,卖家不会一下子贱卖的,除非是假货赝品,否则就是自己不识货,以为自己的东西只是平常之物,是吧爹爹?”汗青非常惊讶春燕的分析能力,接着问道:“燕儿,一个身无分文的人,手上却有制表历史最悠久的瑞士表厂生产的名表,这是为什么?”燕儿在汗青腿上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舒服一些,靠在汗青怀里舒舒服服地说:“一定是一个家道中落的子弟。爹爹在晋城女儿不敢说,但是在辽城,手上还有玉生哥哥那块手表的人,只有栗家人,因为这块手表按我爹爹的说法,至少黄金百两都不止。所以爹爹坚决拒接女儿接纳这块手表,虽然到现在女儿心里依然不高兴,但是爹爹的做法还是很对的,因为这是一块古董,只会随着时间的延长而增值。不过玉生哥好像也识货,又多给出十块大洋,也算是一个诚实的生意人,对吧爹爹?”汗青得到这个结论,十分满意,然后就说:“好了,燕儿,你去忙吧,爹爹还有别的事要处理一下!”春燕本来想打听是什么事情,见爹爹不是找借口,就满意地跳下来,提起茶几上空的茶壶就想出去,听到有人敲门,春燕立刻打开房门,发现是自己的母亲。“娘,您有事找我爹爹?”春燕惊讶地问道,“爹爹,我娘来了,你们谈吧!”说完春燕来到汗青跟前,贴着他的耳根说:“爹爹,你们大白天不会搂搂抱抱吧?当心女儿告诉您的伙计——我父亲去,呵呵!”汗青拉住春燕的手说:“爹爹想问问你娘有关栗家的事情,你不放心啊,就留下来如何?”春燕一扭头,边走边咯咯咯地笑道:“其实女儿一点也不在乎你们干什么!”
范氏见女儿疯疯癫癫的样子,嗔怪道:“没大没小!”说完又白了汗青一眼,娇嗔道:“你也是,整天跟孩子似的。找姐姐有啥事?”汗青哑然失笑道:“姐姐都忘了来干什么?”范氏一边倒了一杯热茶水放在汗青手边,一边埋怨道:“还不是被你们父女俩给气的。汗青,你想知道辽城栗家的事,为什么?”汗青没有回答范氏的问题,反而问道:“姐姐,当初是谁让栗家偌大的家业,很快就败落了?”范氏叹了一口气说:“有钱没势的人家,哪能在这个社会生存?所以钱多了也不是啥好事。听吉祥说,当初晋城朱司令的父亲,是一个很厉害帮派的头领,一直觑觎栗家的家产。他绑架了栗家正房生育的男孩,虽然拿到了赎金,但是不满意,不但撕票,还直接带人持枪闯进栗家家宅,一边大肆抢劫一边大开杀戒,几乎把栗家的人都杀光了。听说只有栗家老爷的一个小妾因带着一个不满十岁的孩子回娘家去了,才得以躲过这一大劫难。这都是事后有人编出来的瞎话吧,不过当时乱哄哄的,有栗家直属后人逃出来也不奇怪。更有人说,朱司令就是靠他爹抢来的钱财,招兵买马才当上晋城的司令。还有说法啊,说如今的王司令,其实就是朱司令的长子,因为害怕栗家人报复,说是自己的外甥,连姓都不一样,只是蒙年轻后生,栗家后人心里一定清清楚楚,王司令到底是不是朱司令的长子。汗青,今天你怎么突然对这场几十年前发生的血案感兴趣?”汗青犹豫了一下才答道:“我碰到两个年轻人,很像栗家的后人,她们来晋城刺杀王司令,所以想问问姐姐辽城栗家的历史。”范氏脸色突然惊恐起来,站起身来问道:“汗青,昨晚你们爷儿俩没回来,是不是被刺客缠上了?汗青,你得跟姐姐说实话。我做的梦,到处是鲜血淋漓,把姐姐吓得大喊大叫,汗青,是不是?”范氏一边说,一边手指指着汗青,让汗青注视范氏从恐惧变成愤怒的脸色的双眼不停地眨动。“姐姐,春燕她一直在军营里,那里有我的亲人,燕儿一直都是安全的。”汗青认真地安慰道。“汗青,那你呢?你是不是跟那些刺客在一起打斗?”范氏依然不放心,害怕自己梦境里的恐怖情景,迟早会应验在现实里,非常焦急地问道。汗青见范氏忧心忡忡的样子,就站起身来,拉着范氏的手说:“姐姐,我会照顾好自己,你就放心好了!”范氏低下头,有点急促地说:“汗青,我们全家的兴盛都指望你呢,知道吗?”说完抬起头,眼中噙满泪水,怔怔地看着汗青,依然满脸的担心。“姐姐,我们去吃饭吧!吃完饭,我还得回军营!”汗青低声地说道。“是不是去‘天客居’?”范氏把双手从汗青掌中抽出来,转过身去问道。“是不是燕儿对你说的?我是上了那里,但不是姐姐想象得那样!”汗青一边说,一边拉了拉范氏半身短袄的外套下摆。“汗青,姐姐只是担心你的安危,知道你不会被那些人尽可夫的风尘女子迷恋住。不过你再去那样的地方,以后不要碰我!”说完范氏开门出去了。吉祥不知道李老爷找自己还有什么事,正想从抄手游廊转身,就见妻子从东耳房出来,一脸不悦的神情,就拉住范氏的手说:“老爷是不是对你干活不满意?”范氏突然被吉祥劈头抓住自己,又问了个令人啼笑皆非,却让范氏很伤感的问题,就站住脚步,看着自己的丈夫满头大汗,心疼地用袖帕帮他擦拭了一下才说:“不是,我是担心春燕的安危。现在晋城马上就要打仗,老爷他不顾自己安全,还要回去军营,我很担心会有意外,所以很担心。你去劝劝他,不要让他在战乱时往外跑了!”吉祥听完,也不知道瑞芳在说什么,就点了点头敲门进了耳房。等知道李老爷的问题后,吉祥说:“栗家有没有直属后人,谁也说不清,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不过辽城栗家与晋城王司令有没有血海深仇,都是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没有很直接的证据。听人说,栗家有一个祖传的易容手法。要不是因为易容了得,朱司令一直没有放松追杀栗家后人,栗家真要灭绝。我在‘天客居’……呵呵,李老爷,我听晋城的小道消息说,这次是栗家的后人给张司令出主意,让很多身怀绝技的高手混进晋城,狙杀晋军的王司令和各个军营的首领,让晋军不战自乱,万一张司令部一旦失去辽城,还有晋城作为退路。李老爷,听说晋军的一营长被人放了冷枪,已经昏迷不醒。送到洋人开的医院去治疗,也没有治好。人早就……”吉祥做了一个暗示死亡的表情,接着说道:“现在他们在暗处,真够晋军的官老爷们喝一壶的。”汗青想不到吉祥对晋城的情况了解不少,看来‘天客居’不但是卖笑的场所,也是各种新闻消息传闻轶事汇聚传播的地方。汗青接着问道:“吉祥,栗家的人,你接触过没有?他们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没有?”吉祥脸上渐渐出现羡慕的神情说道:“听我在辽城做工的新东家说,在栗家老爷知道朱家不会善罢甘休的时候,就把栗家店铺中最值钱的钟表分给家人,让他们远走他乡避难,永远不要再回辽城,也不要去寻找仇人报仇。也许栗家老爷子认为冤冤相报,没完没了。他是一个正经生意人,觉得跟强盗怎么讲理。也许他想让自己的子孙专心做他认为对的事情,也许总有一个朝代,会对这些强盗算总账,谁知道这个朝代什么时候能够来到。更有人说,栗家的发家,是独吞了跟朱家分享的财物,后来朱司令的父亲老朱去讨要,被栗家老爷子买杀手追杀。谁知道杀手跟老朱成了结拜兄弟,在乱哄哄的时代,慢慢笼络了一伙人,成为在晋、辽和宋三地有点名声的帮派。这些事情,都是凭说话人的一张嘴,说得天花乱坠,也不知道里面有多少真实的事情,是吧李老爷?”汗青还是没有得到自己满意的信息,除了易容之外,几乎毫无用处,不甘心地问道:“栗家的子孙,在容貌上有什么特征吗?”吉祥笑了笑,不知道李老爷今天着了什么魔,非要把几十年前的事情弄得水落石出,就含糊不清地答道:“栗家在那场血洗之后,几乎一蹶不振,都纷纷远离辽城。小的去一家钟表行干活时,只是从身边的老员工口里听说了栗家的事情。听他们津津有味地唠叨,都说栗家的男人,一个个都是美男子:高鼻梁,深眼窝,皮肤白净,牙齿洁白,跟晋城的洋人长得有些像。女人也是个个身材与众不同,丰满圆润,神采飞扬,齿白唇红、脸部轮廓很有型,都说栗家人带有胡人的血统,是罗马人的后裔什么的,说得玄乎其玄,栗家是当时辽城最有名望的家族。小的贱内范氏,跟栗家还沾点血缘关系,年轻时也是神灵活现。后来因为生病,没有钱及时治疗,慢慢身体落下气血亏虚疾,才变成今天弱不禁风的模样。”汗青听完,笑着道谢,并让吉祥吃饭去,说自己处理完手边的事,也要去吃饭。
等吉祥一出耳房,汗青就把自己的想法,归纳成文写了下来。“爹爹,您还吃饭不吃饭?大家都吃完了,就剩您和秦夫人。我娘帮你炒了几道下酒菜,不要让我娘失望哦?”春燕气呼呼地推门进去,立刻把汗青手上的毛笔取走,连拉带推,把汗青拉到北房正厅。里面秦夫人一边喝着茶,一边等汗青来吃饭。“姐……”汗青迟疑地喊道,秦氏和范氏同时抬起头,看着汗青,让汗青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春燕一看就吃吃地笑了起来。范氏把酒菜摆好后对秦氏说:“夫人,酒菜都齐了,您跟汗青一起慢慢吃吧!”说完范氏出去经过汗青身边时,汗青轻声说道:“姐姐我今晚会回来!”吃完饭已是傍晚时分,汗青雇了一辆快车,因为有了通行证,很快就进了军营。汗青立刻与立群及名花等人商议,把自己的想法简述之后,就做出了擒拿漏网之鱼的安排。玉生从贸易洋行下班后,回到了钟表店,见父亲已经回城里的住房去了,就把店内的照明用油灯和蜡烛都点上,顿时店内灯火通明,因为玉生想看看昨天卖表的两个年轻人,回不回来取剩下的15块大洋。玉生接待了几个来修理钟表的顾客,慢慢感觉有点犯困,就坐在柜台里的高脚靠背椅上,趴在台面上,就要入睡的时候,听到有人轻轻地笑着,声音像一个女子,让玉生一激灵醒了过来,连忙抬起头一看,只有一个面目有点怪异的年轻人,似笑非笑、神情落寞,满眼怨恨地看着玉生。“哦,您好!请问阁下就是昨天卖表的表主人是吗?你们不是两个人结伴而来吗?我记得表是另外一个人出售的,他怎么没有来?”玉生还想再问,就听来人冷冷地说道:“这块表走时还准吗?”玉生点点头,没有答话,而是把早已准备好的钱递给来者,并让来人在钱货两讫、一式两联的单据上,按下手印。接着玉生蘸了蘸印泥,对着嘴巴哈了哈热气,在来人手印旁,写有宋家钟表店主人宋源名号的空白处,清晰地留下自己的大拇指手印。掖好单据和洋钱,来客匆匆离开店铺,身影很快就消失在夜幕中。“跟上!”汗青低声地说道,几个人影远远地尾随那个从钟表店出来的年轻人,脚步轻得像一只看见老鼠的饿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