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念仙之心葬(第三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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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念冷笑一声,冷眼看着九是长老,一言不发。

  莫予上前两步,又挡在了阿念和九是长老中间。他脸上的神情,自是痛苦无比,最终却还是开口恳求道:“师傅,此事和阿念无关。一切事情皆因弟子而起,请师傅放阿念离开这里。”

  阿念和九是长老皆脸色大变。几乎同声呼喝出声。

  只是阿念呼喝的是“莫予!”她意欲阻止莫予再说下去,泄露了月光城中所发生的事情。

  而九是长老惊呼出声却是“阿念!”二字,声音之中充满了惊骇之情。

  合欢净月阁的一众弟子,均未曾见过师傅如此失常。所有人都和莫予阿念一样,注视着九是长老,脸上露出疑惑神情。不知这“阿念”二字,为何引起九是长老如此惊惧。

  九是长老定了定心神,伸手将莫予往边上推开了些,动作虽轻,神态却是不容置疑,莫予不由向侧方退出去两步,然而他的全部心神都凝聚在九是长老和阿念二人身上,一旦九是长老做出任何不利于阿念的举动,哪怕折了自己的性命,也要保得阿念周全。

  九是长老尽量平缓心情,对阿念和颜问道:“姑娘名叫阿念?”

  阿念面无表情,依旧一言不发冷冷看着九是长老。

  身旁的莫予轻声呼唤了一句:“阿念!”

  阿念这才轻轻点了点头。

  九是长老接着问道:“姑娘能否把你的左手给我看一下?”

  阿念不知九是长老是何用意,她对这个枯瘦老者本就没有一丝好感,所以原本并不想伸出左手。但看到站在一旁的莫予脸色焦急,她犹豫了一下,缓缓将左手从衣袖之中伸了出来。五根手指修长纤细,虽然上面布满新伤旧疤,但和常人手掌却并无两样。

  九是长老伸手抓去,阿念的手掌本能往后一缩,想躲开九是长老这一抓。但长老的手,似乎凭空多长了数寸,就在阿念以为她要躲过长老抓过来的掌风之时,她的左手已被牢牢钳制在了长老枯瘦的五指之中。

  莫予刚想开口说些什么,九是长老抬眼一扫,无声之中自带威严,制止了莫予有任何进一步的举动。四周的空气,全都沉寂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一枯瘦如树枝,一茭白如玉石的两只手掌之上。许久之后,九是长老脸上的神情渐渐柔和了下来,他的目光,从阿念的手移到了阿念的脸上,眼中流露出一抹慈爱之情,声音也因心绪变化而显得柔和了许多,他轻声说道:“你是阿念,你真的是阿念!”

  阿念猛地抽回手,看着神情突然大变的九是长老默不作声,不知这老头为何突然如此。莫予和其余一众弟子,更是从未见过师傅的脸上,有过如此慈祥胜似祖父一般的神情。

  虽说此时阿念的左手,五根手指早已悉数张开,不似儿时那般畸形缠绕在一起。但在抚养她的十年岁月中,九是长老不知曾多少次试图通过她左手所结之佛印,解读阿念来人间的使命。刚才他细细查看过眼前这位同样名为阿念的女子左手掌纹,和二十年前坠入天坑之中的女童阿念一模一样。再细细端看她的面容,从她的眉宇间,依稀还能看出当年十岁女童的模样。

  天坑深不见底,又为困龙之局。别说当初年仅十岁的阿念,哪怕连九是长老坠落其中,都不能保证全身而出。当日他伤心欲绝,只在天坑洞口痛哭呼喊,并未下到坑中查看。又因在幻境之中行走数日,早已耗尽了他身上所有气力,哪怕当时有心,也无力能够下到坑底。后来又遇到了伏若赢,便听从他的提示,匆匆赶去莫家村救下莫予性命。之后他曾数次回到天坑,想找回阿念的尸身,都只下去一半便无功而返。

  天坑所在之处原名为独竹城,是一座早在上古就已失落的城池。伏若赢和伊尹师兄弟二人在无意中寻到了这座城池的遗址,于是在上面重建了一座城堡,作为两人的常居之所。在后来围剿伏伊二人的大战中,以非鱼子为首的一众修仙门派布下阵势,将整座独竹城击入地下,形成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大天坑。坑下当年布下的困龙之局余阵的阵势还在,寞小天被困其中数百年,为了护住木雨欢的尸身,他又不知做了多少修补改造,其中的凶险程度早已非昔日的困龙之局所能比拟。下到坑中数次无功而返之后,九是长老便已认定阿念跌入其中早已尸骨无存。

  如今活生生的阿念就站在面前,让九是长老有种仿若隔世之感,她又是如何逃得一死?

  九是长老突然心中一动,问道:“姑娘是否认识伏若赢伏先生?”

  阿念一愣,如实答道:“我自幼由先生抚养长大。”

  九是长老长舒一口气,果然如此。当日伏若赢让他去莫家村救下寡妇腹中遗孤莫予,而他自己却悄然去而复返,从天坑之中救起阿念。可伏若赢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只是当初他想收阿念为徒而自己不同意吗?伏若赢为何执意要收留阿念呢?多年前伏若赢初见阿念时那嘴角浅淡的一笑又浮现在九是长老眼前,那抹浅笑,就如同寞小天的谜团一般,一直萦绕在九是的心头永无法消散。

  如今这一切都已不再重要,阿念并没有死,仅此一点就已经足够。但同时九是长老心中大惊,这是否也意味着寞小天也并未曾消失,当年他的手触碰到襁褓中的女婴阿念时看到的幻象终究还是会成真?成年之后的阿念,依旧会是重新封印寞小天之人吗?心想至此,九是长老的眼角不由自主朝莫予的身上瞥了一眼。十年未见,莫予的身形手法远在他的预想之上,可在粗布蓝衫的青年人身上,无论如何都看不到红衣似火的寞小天的影子。

  天空之中,突然传来一声尖利鸟鸣,众人抬头看去,只见一只巨大的白色鹰隼,在他们所站之处的高空之上盘旋飞翔。鹰隼背上,一白衣男子衣袖飘飘,来人正是伏若赢。

 

  阿念的脸色顿时煞白,她想不到伏若赢来的是如此之快。尽管凌安已死,伏若赢未必已知莫予九头变身的真相。但她还是不由手脚发软,浑身颤抖,有种即刻要倒地晕厥之感。她转头看向莫予,只见他眉头紧锁,双目微微眯起,抬头仰望天空之中的白衣男子,脸色十分淡漠,看不出他心中所想。

  九是长老却面露喜色。想不到踏破铁鞋无觅处,能在此处寻得伏若赢,无论如何也要留住此人与之一叙,好解多年来他心中的众多疑惑。

  片刻之后,鹰隼希革扑扇着巨翅落到离众人数丈之远的地面上,伏若赢身形一晃,已从希革背上飘了下来。脚刚落地,众人还没看清他是如何移动的,他的身形就已经站到了九是长老面前三尺之远,躬身朝九是长老施了一礼,脸上笑容微微荡漾,让见其笑颜的众人如沐春风:“长老,别来无恙!”

  九是长老慌忙上前,弯腰还了一礼:“想不到能在此处遇见先生,真是何等幸事!”

  伏若赢淡淡一笑,深蓝色的眸子微微一眯,眼神却越过九是长老,直直看向此刻正站在九是长老身后,一脸苍白的阿念。无言之中,阿念的心头一震,双脚微微打颤已不由自主朝前迈去。她从伏若赢的眼神里,读懂了他的命令:“你还不过来?!”

  然而她颤抖着的身躯刚刚迈出一步,莫予伸手一抓,已将阿念冰冷的手抓在掌中。阿念恍恍惚惚,顿时呆立在原地,不知是该向伏若赢走去,还是该留在原地和莫予呆在一起。

  伏若赢眼神在莫予的脸上一扫而过,不做丝毫停留。他嘴角的微笑更甚,转头看向九是长老,缓缓说道:“想必长老已经和阿念见过面了,伏某无须多做解释。长老也不必猜忌了,她就是当年的阿念。”

  九是长老没有料想到伏若赢会如此直白,此亦也承认了当年他去而复返救下了坠入天坑之中的阿念。只是那日伏若赢明知阿念并没有死,却还在天坑洞口任由九是长老拉住他的衣袖老泪纵横,痛哭疾首。九是长老实在想不明白其中缘由,便也不再拐弯抹角,直接问道:“先生既然知晓阿念并没有死,当年为何不坦诚相告?”

  伏若赢微微一笑:“当年的阿念,确实已经死了。你眼前的这个阿念,只是伏某在地狱门口拉回来的亡魂,又为她续了命而已。前尘往事她已不记得了,就如同你们凡间之人所说,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

  九是长老一惊,难怪阿念看到自己时的眼神,如同见到陌生人一般。此时他的心中,有诸多疑问,包括当日从幻境之中破阵而出的寞小天,还有纠缠了他二十年的关于莫予的身世来历。只是这些问题,都不便在他人面前提及。

  伏若赢似早已看出九是长老心中所想,他清淡一笑,说道:“本在数年之前,在九焰山上初见莫公子,曾允诺他去北方专程拜访长老。哪知后来突发变故,误了行程。不想这一耽搁,五年光阴已悄然而逝。如今在此处遇到长老,伏某心中是何等欣喜。正好此处东去百余里,有一小镇未被火灾殃及。长老可否愿随伏某一同前往,在镇中寻一僻静茶馆,细细互道别来之情?”

  九是长老心中甚是欢喜,以此看来,此次伏若赢必会回答他心中所有疑问。他向一众弟子交代一番,便跟着伏若赢向东而去。而自阿念被莫予伸手拉住,伏若赢就再也没有看她一眼。

  等到九是长老和伏若赢的身影消失在众人视线之外,合欢净月阁的弟子遵循师傅吩咐,找了几块还未被火焚烧殆尽的竹竿木板,从随身携带的换洗衣物上面扯下的布条搓成绳索,绑了一个简单的担架,将凌安的尸体放了上去。他们会将凌安的尸体,抬到最近可以买到车辆马匹的村庄或城镇,再日夜兼程运回北方。

  而莫予和阿念,就留在原地,等九是长老和伏若赢回来。

  很快,澄水城中又空空寂寂,只剩下默然相对而站的阿念和莫予二人。希革早在伏若赢和九是长老离开之时,也拍拍翅膀,双足点地直冲云霄。自始至终,它也不瞧阿念一眼,自是对先前阿念拔剑相向,余怒未消。

  阿念的手依旧被莫予拉在手中,两个人无语对视了许久。莫予轻声问道:“为什么?”

  阿念努力作出展颜一笑,脸色却是异常苍白:“这样难道不好吗?去了他,没有人会知道你九头变身之事,九是长老也不会把你当成寞小天转世。先生虽对你如何从月光城安然回到中土有所怀疑,但他绝然不会想到苦苦寻找的神珠就在你体内。”

  莫予本以为阿念会出口辩解,哪怕是一句简单的否认,即便是谎言,他也会选择相信。但阿念却说出如此一番言词。莫予只觉得有些天旋地转,面前站着的人变的遥远陌生。他渐渐松开了阿念的手。一颗泪珠在阿念的眼中滚了几滚,在滴落之前她转过了身,背对着莫予,仰天发出一声长哨。

  希革从云层深处晃了出来,在空中环绕盘旋,却并不降落在地。清晨和金鸡一战,阿念受伤不轻,如今加上心情激荡,她本就不似常人,被人误会她只会选择沉默不语清者自清,根本不会开口辩解,更不会将心中抑郁之事发泄出来。此时她只觉得双脚虚浮,头重脚轻,一股甜腥之气难以抑制,从胸口处涌了上来,嘴角渐渐有血丝浮现。

  希革心中对阿念余怒未消,但关切之心却更甚。它在空中看的真切,阿念的身形摇摇欲坠,终于它长啸一声,以俯冲捕捉猎物之势疾飞而下,双足利爪一钩一带,在阿念身形倒地之前,将她的双手臂膀牢牢抓在它的利爪之中。顷刻间提着阿念直冲云霄。

  空中有一水滴飘落,莫予伸手接去,落在他手心的,是一滴猩红的血。他只觉得胸口如遭重击,朝希革远去的方向跨出两步,嘴角动了几动,一声“阿念”最终只回荡在他空空荡荡的心中。

 

  不知呆立了多久,背后传来一声怯怯的低声呼唤:“莫予师兄!”

  莫予从漫无边际的恍惚中清醒了过来,转头看去,只见雁瑶站在他的身后。不知道她已经在那里站了多久,俊俏的脸上毫无血色,眼角犹挂着淡淡水雾,嘴唇微微颤抖,似还未从今晨大火焚城的惶恐之中回过神来。

  莫予强忍住心中的悲痛,对雁瑶说道:“雁瑶,你没受伤吧?”

  此时雁瑶再也不顾其他,一下子扑进莫予怀中,放声大哭。

  莫予迟疑了一下,伸手环抱住雁瑶,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就如同儿时那样。然而他的双眼,依旧看向遥远的云层深处,那里是阿念消失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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