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戴安娜

昨天是戴安娜王妃去世20周年，看到不少评论和文章，我觉得是不是年代太久了，加上是英国的王妃，现在大家并不是很了解戴安娜的历史？尽管威廉王子长大了，也替母亲说了不少话，但总的来讲，普遍认为戴安娜没有文化没有头脑，只有美貌而已。查尔斯王子不看外貌，追求真爱。凯蒂王妃更比婆婆戴安娜强了十万八千里。这个的说法我觉得离事实不可能更远了。本人曾经在90年代初在伦敦生活过八年，在戴安娜去世的一周里，我亲眼看到英国民众怎么纪念她，并迫使女王一家出来悼念戴安娜（史无前例）。总觉得有些话不吐不快。

戴安娜查尔斯的婚姻是一个由于各种原因（历史，时代，性格，年龄，家庭）造成的悲剧。并不只是兴趣，文化程度不一样这么简单。

先说历史。在英国女王年轻的时代，欧洲王位继承人只能和欧洲王/皇族通婚，菲利普王子尽管希腊王位继承人列表上在十几位，但究竟是国王的儿子。到了查尔斯谈婚论嫁的时候，皇家能够接受的最底线是世袭的贵族，虽然已经不要求欧洲王族了。卡米拉家尽管不是普通人家，她曾祖母还是当时国王（查尔斯的曾祖父）的情人，但和查尔斯家比起来就是平民，加上卡米拉还曾经有其他的男友，皇家当时是绝对不可能接受卡米拉成为王妃的。这一点两个当事人都非常清楚，所以卡米拉早早的就结婚另嫁生儿育女了，查尔斯则兜兜转转与各种贵族姑娘约会，一直到和黛安娜二姐约会时遇见戴安娜。如果查尔斯晚生20年，就可以直接和卡米拉结婚，也就没有戴安娜的故事了。

戴安娜父亲是世袭伯爵，戴安娜的祖母和外祖母都是女王母亲当皇后时的侍从官 (lady in waiting), 是当时英国女性最高贵的职位。戴安娜童年住的房子，在女王行宫的隔壁，是跟女王租的，房东是女王。两个小王子（查尔斯的两个弟弟爱徳华和安徳如）是戴安娜和弟弟儿时的玩伴。所以当时从门户上来讲，戴安娜是最合适的。

时代的原因。英国的王族尽管时代变迁，但一直格守着上千年的传统，生活在高墙内，过着隔绝的生活：王子公主都是由私人教师和保姆负责教育和照顾，王家在公众面前绝对不能露出一丝一毫个人的感情。查尔斯小的时候，很少见到母亲，更不用说亲近了，父母进行国事访问的时候，孩子们是绝对不可随行。皇家并不需要知道普通人的疾苦，只要高高在上指点江山就可以了。这一切查尔斯和女王一家根本就不打算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戴安娜19岁嫁到皇宫，两个王子出生后，一步一步把上面改变了，其中受到丈夫公婆的无数的阻力打击和批评。戴安娜坚持自己的孩子要在父母身边长大，而不是保姆和私人教师，王子们要上外面的学校，要知道真实的社会(real world), 这样皇家才能更好的为民众服务。这个观念超越了当时的时代，受到了皇家无情的打压，但是受到了英国民众的拥护和爱戴。戴安娜这么做，并不是出于作秀或者心机，就是靠的内心的良善，和对痛苦的深切的同情，是一个与生俱来的直觉，这一点听一听他弟弟在追悼会上的致辞就明白了。

戴安娜七岁父母离婚，两个姐姐年长很多，长年生活在瑞士贵族学院，母亲再嫁法国过着隐居的生活，弟弟每晚晚上哭着找妈妈，是戴安娜哄着弟弟，相依为命度过了那段艰难的时光。父亲再婚后，姐弟两个觉得连父亲都失去了。尽管家里有成群的仆人，但是在戴安娜心里，父母不和的童年，没有父母亲近的少年是一生的遗憾。所以她绝对不会让自己的孩子经历这种痛苦。这个信念给了戴安娜勇气，去和强大的公婆和丈夫抗争。能不能想像年轻无知的戴安娜要承受多少批评和压力？皇家终于还是让步了，但是婚姻瓦解了。如果戴安娜能够安安心心，唯命是从的话，很有可能今天还活在人间。

命运捉弄人，她自己的两个孩子最终年轻轻的永远失去了母亲。

回到查尔斯和卡米拉，当戴安娜最初得知他们的恋情，打击是毁灭性的，本来由于父母离婚，已没有安全感，这一下更加绝望，好几次自杀就是这个时候发生的。查尔斯不但没有悔改，还对年轻的妻子没有一丁点同情，他问戴安娜：难道你认为我会是有史以来第一个没有情人的王子或者国王吗？说实话他也没说错，以往英国皇家夫妇各有情人，维持表面的礼仪便可相安无事，连贵为女王的伊丽莎白，这么多年都对丈夫的情人给忍下来了。查尔斯根本就不打算和卡米拉分手，也不打算瞒着戴安娜。

戴安娜最终走出了这个绝望的泥潭，靠的是做慈善和孩子们。她靠着本能的良善，发现可以利用自己的影响力来帮助更多不幸的人。这个和做母亲的信念给了她自信和力量生活下去。

另外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舆论（media）。从第一天起所有的报纸杂志都爱上了戴安娜，因为她是销量的保证。在黛安娜时代，每天小报头版基本80% 是戴妃的报道，她的一举一动都在镜头下。这种像笼子一样的生活，令戴安娜烦不胜烦，压力是无法想象的。戴安娜从最初的抗拒，到最后学会利用舆论来做慈善。但是这个双刃剑，还在他们岌岌可危的婚姻又插上几刀。一个是王子夫妻都用媒体来吵架（wash dirty laundry in public)：找记者发文，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另外一个就是媒体将夫妻两人变成了竞争对手。因为媒体的和大众的偏爱，王子的行程和报导，英国人根本就不敢兴趣，经常是王子有严肃认真老套的活动，却只有小猫两三只记者去报道。而另一方面戴妃一举一动哪怕是去跑一个步，剪一次头发，都有成群记者的追随。弄得王子嫉妒得要死。活活地把一对夫妻变成了竞争对头。最后一个是媒体的报道无所不能无孔不入，把夫妻双方的出轨放大到全世界尽人皆知，没有给他们留一丁点面子。尽管媒体在慈善，和戴妃改革皇家和民众的关系以及子女教育方面的作用是正面的，但是在他们婚姻关系上全是负面的打击。一步一步把他们夫妇推向了不归的路。戴安娜的弟弟和娘家认为媒体是罪魁祸首（Diana being hunting godness became the most hunted person in the world).

还有家庭。19岁的新嫁娘看似风光，实则很可怜。母亲远在法国隐居，两个姐姐大了很多，本来就不是那么亲近，加上王子本来是二姐的男友，夫妻矛盾不可能去二姐家哭诉。唯一从小最亲近的弟弟，一路寄宿高中大学是指望不上的。可怜的戴妃，夫妻吵架回娘家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唯一可以吐吐槽的竞然是当初恨透了的后娘。再看朋友，戴妃只有几个中学闺蜜，身边虽然一大帮人，但大都受雇于女王和王子，根本没有可靠赤胆忠心为她着想打算的人。所谓的专家，水平是有的，但是忠诚是个问题，立场也是个问题。绝望之下，戴妃曾经求助于算命的吉普赛人。身边紧跟着的侍卫队长，尽管上了床，到最后还不是一个东西（kiss and tell ）。另一方面王子一方面年长许多，加上学识渊博，更有一大帮官方非官方的有识之士帮助出谋划策。相比较而言，戴妃根本就不是王子的对手。注定是斗不过婆家的。曾几何时两人新婚燕尔之际, 看得出来还是有真爱的。假如戴妃也有凯蒂王妃娘家一样强大团结的后盾，凡事有人劝慰调解，很多事情就化解了，不会积怨成绩，夫妻反目。

性格大家已经讲了很多了。蜜月旅行，查尔斯让19岁的新娘子看哲学史的书！我觉得王子还是爱过戴安娜的，他曾试图培养共同兴趣，但是起码王子的情商不怎么样：如果不说他是自我为中心只想着让别人靠近自己，就没有想过去努力去靠近别人。其实当初王子爱上戴安娜就是因为她的善良和同情心。当时王子的教父大主教去世，王子伤心孤独，恰巧是女朋友的妹妹戴安娜坐在旁边，一直以来查尔斯将戴安娜是当作小妹妹的，没想到一番谈话，在善解人意羞涩的戴安娜面前，查尔斯居然把心中所有的孤独苦闷全部讲出来，而戴安娜对王子竟然有了母亲搬的感觉，有了要保护疼爱他的愿望。戴安娜本质的善良亲切和爱心，让她最初赢得了王子的心，后来赢得了英国人民的爱戴。很多事情我们今天看都稀松平常，而当初戴安娜做的时候是革命性的，承受了无数的皇家批评。艾滋病患者，当初是谈虎色变，像麻风病一样令人害怕。戴安娜握手根本就不带手套，把艾滋病小孩跟自己的孩子一样报在怀里亲，一个跳芭蕾舞朋友，艾滋病去世前几天，戴安娜天天去医院，在床边一坐几个小时，握着他的手，陪他走完人生最后的时光。这一切都受到了皇家激烈的批评。带着两个年幼的孩子清晨从后门出宫去看无家可归的人，如此种种，不一而足。最终化解了大众对艾滋病的误解，引导大众对无家可归人的关爱，慈善拍卖，并不是为作秀，出于戴安娜本人的爱心。天使在人间，这是戴安娜最准确的写照。

戴安娜没有上过大学，中学勉强毕业。其实在80年代以前，有几个皇妃是大学毕业的？女王或者女王的母亲，也没有念过大学。而在这个网上的我们，起码有一个以上的高等学位。但谁敢说女王或女王的母亲没有头脑没有知识？当初贵族的女儿，他们终身目标就是嫁人相夫教子，普通人进大学的目的是工作谋生。贵族的女儿受的是不一样的训练。戴安娜也一样，她的钢琴是演奏级的水平，芭蕾舞游泳也是相当的水准。要不是身高超过1米8，年轻的戴安娜曾经想当芭蕾舞演员。父母离异也是另外一个因素，总而言之戴安娜学术上（academically）并不出众是这是事实。姐姐们功课要好得多，父母离异的时候姐姐们已经离家了。戴安娜弟弟学业也是出众的，中学和大学分别是英国最好的学校：伊顿公学和牛津大学。对于现在的我们，大学教育成了一个基本的要求，情形是不一样的。试想一下，如果学业优异对我们一无所用的话，有多少人会去念大学？每次看见有人攻击戴安娜没有上大学，总觉得有点难以理解，对40，50年以前贵族的女儿，难道用今天平民的标准去衡量？说到底，比尔盖茨乔布斯小扎也没有大学毕业，难道我们可以歧视他们？

最后再说两句凯蒂王妃。英国民众对她的喜爱是基于对戴安娜和威廉王子的爱戴。当初戴妃去世的时候，英国民众把两个年幼的王子都看作了自己的孩子，发誓保佑这两个没娘的孩子能够幸福美满的生活下去。威廉选择了凯蒂，全民对他们的婚礼婚姻的祝福，是代替去世的戴妃。没有人会拿凯蒂去比较。真要比的话，凯蒂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娘家和童年），有一个爱她的丈夫，一个不再做对的婆家。年轻的凯蒂所做的一切（子女教育，慈善），至今为止没有任何是超过戴安娜当初曾经做的。当初戴安娜是顶着婆家的反对，和革命性的史无前例，现在只是依葫芦画瓢而已。从性格来讲，戴妃当初是不经意地自然而然地和王子恋爱。凯蒂则是暴发户商人的女儿一心一意被送到贵族学校，嫁入上流社会，所有的一切都是精心设计的向上爬。不同于戴安娜，凯蒂你是打死她也不会坚持自己的原则和信念，跟威廉唱对台戏的。她和她的娘家，会竭尽所能讨好王子和婆家，维持这段婚姻的。对不起，讲的不是很好听。其实英国人的骨子里是非常势利的，他们从本质上是不相信个人奋斗的，是瞧不起暴发户的，他们所相信的是出身高贵。如果说戴安娜是牡丹花君子兰，那凯蒂就是喇叭花。为了戴安娜，为了威廉的幸福，他们接受了凯蒂，并祝他们幸福。

最后附上我最喜欢的戴安娜弟弟在葬礼上的致辞：

Diana was the very essence of compassion, of duty, of style, of beauty. All over the world she was a symbol of selfless humanity. All over the world, a standard bearer for the rights of the truly downtrodden, a very British girl who transcended nationality. Someone with a natural nobility who was classless

Diana explained to me once that it was her innermost feelings of suffering that made it possible for her to connect with her constituency of the rejected.

And here we come to another truth about her. For all the status, the glamour, the applause, Diana remained throughout a very insecure person at heart, almost childlike in her desire to do good for others so she could release herself from deep feelings of unworthiness of which her eating disorders were merely a symptom.

The world sensed this part of her character and cherished her for her vulnerability whilst admiring her for her honesty.

William and Harry, we all cared desperately for you today. We are all chewed up with the sadness at the loss of a woman who was not even our mother. How great your suffering is, we cannot even imagine.

I would like to end by thanking God for the small mercies he has shown us at this dreadful time. For taking Diana at her most beautiful and radiant and when she had joy in her private life. Above all we give thanks for the life of a woman I am so proud to be able to call my sister, the unique, the complex, the extraordinary and irreplaceable Diana whose beauty, both internal and external, will never be extinguished from our minds.

黛安娜本质上是同情，责任，风格和美丽。在世界各地，她是无我的人道主义的象征，一个超越国籍的典型英国女孩，一个受侵害者的标准代言人。一个超越阶级的真正贵族。

戴安娜曾经向我解释说，正是她内心深处所经受的苦痛，使她有可能与弱者息息相通。

所有的地位，光彩，掌声之下，戴安娜内心深处依然是一个没有安全感的人，她几乎像孩子般得为别人做好事，来证明自己的存在，她的厌食症只是一种表面现象。

世界感受到她这个特质，同情她的软弱，同时欣赏她的真实。

威廉和哈利，今天我们都无比得爱你们，我们感到悲伤，为了一个不是我们母亲的女性。我们实在无法想像，你们的痛苦是多么深重。

在这个痛苦的时刻，感谢上帝小小的怜悯，他让戴安娜在她最美丽，最灿烂，在生活中快乐的时候，离开了我们。最重要的，我们感谢一个女人的生命，我很自豪能够称她为我的姐姐，一个独一无二的，复杂的，非凡的和不可替代的戴安娜，她内在和外在的美丽我们将永生难忘。

原文很长，以上是节选，和我的翻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