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朔,什么陈朔?哪里来的陈朔?这才刚开学几个月?韩文栋听到这个名字,耳朵里如火车“咣当咣当”地压过,如飞机“轰隆隆轰隆隆”擦着头皮飞过,举着红酒的手禁不住抖动起来,肚子里的肠子肚子都绞在一起,生疼,疼得他想哭,却哭不出来,因为同时又被人用电击了一下,闷闷的,分不清自己身在哪里,心在何处。仿佛很多年前的某一天,爸爸辛辛苦苦养肥的一个耕田的小牛犊,一夜之间就跑了。
他只痴痴地看着馨美,说不出话来。
“咱学校的,比咱高两届!”馨美沉醉在兴奋中,无暇,也没有顾及到她的听众的感受。
怎么会这么快?我怎么一点儿预感都没有?葡萄酒在韩文栋的酒杯里跳得越发慌乱,馨美的脸模糊起来。
“爱情来的时候,像天上突然袭来的狂风一样!让人措手不及而又象迷了心窍!文栋,”她扬起小脸问,“你相信一见钟情吗?”她美美地把双手合在胸前,头稍微有些摇晃,好象自己也不能相信,所以瞪大了眼睛来求证。
韩文栋赶紧摇摇头,有些看清了馨美的脸。一见钟情?馨美的一见钟情?怎么会?他不同意。
对面的馨美实在好美,她从来没有这样美过,这样幸福过,即使拿到大学通知书都没有如此美过。她的脸颊粉红粉红的,仿佛被人把以前的黑白照片加工成彩色照片涂了红脸蛋一样,有些不真实。
“你也不相信是吧?我原来觉得一见钟情很奇妙,你说好好的两个人,前一分钟还不认识,后一分钟怎么就一见钟情了呢?文栋,你说是不是跟化学反应一样?A和B一接触,嘭地一声就爆炸了?”
馨美把两手夸张地举在脸前,双眼溜圆,要韩文栋帮她确认一下是不是化学反应。
她都和别人爆炸了!他还是摇摇头,她不能和别人爆炸。
“你怎么老摇头呢?是不是连你也不相信我恋爱了?”馨美笑嘻嘻地问。
我只相信我恋爱了,不可救药了!韩文栋举起酒杯喝了一大口酒,酒在喉咙里苦苦的,辣得嗓子疼,他咳嗽起来,原来是不小心呛着了。喜欢了她那么久,就是等她长大,怕表白太早吓着她。报志愿的时候,他根本不看有些什么大学,他就只等着馨美报完了,馨美报什么学校他就报什么学校。
液体在嗓子里作祟,跟他作对,他咳嗽得停不下来。突然,凳子上发出一声尖叫,原来是自己放了个响屁。丢死人了!丢人丢到头了!韩文栋一紧张,咳嗽突然被吓回去了。
韩文栋觉得自己咳嗽得面色也一定很狰狞,觉得自己实在很失败。馨美递过一张纸巾,韩文栋觉得她可真懂事儿,他需要它来掩饰一下自己,于是把这救命的纸巾放在了嘴边。
馨美忍住笑说,“生理老师说了,那个和睡觉一样只是正常的生理现象,不管他是国家领导,还是明星,都会那个的。”她指的是,放屁是一种正常的生理现象,普遍现象,尽管她为他找了一个很科学的借口,他还是觉得自己像个loser。
“好点儿没有?”见他不说话,馨美关心地问。
这时的韩文栋完全清醒了,被自己的一个响屁打醒了。他硬着头皮抬起头来,重新看着馨美。
“我一直把你当哥哥,我就是想让你帮我参谋一下。”馨美说。
好吧,参谋!正好了解一下那个叫陈朔的底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他家哪儿的?”他“嗯”了一下,清了清嗓子问道。
“不知道,没问。”馨美不屑地撇撇嘴。
“他父母做什么的?”
“需要问那么多吗?那个,我是说,都化学反应了。”
“那当然,他是个骗子怎么办?”韩文栋也是给逼急了,把骗子都搬出来了。
“他是三年级的,跟咱一样是医学院学生,怎么会是骗子?他长得很帅!” 馨美不服气地纠正。恋爱中的女人很执拗。
“那就更应该小心了!”韩文栋开始理清思路,“他们都是老油子了,一顿糖衣炮弹,专钓刚入学的小妹妹!你以为,那些来看老乡的,同学的,都是专门来看老乡同学的?还不都蠢蠢欲动的!”
“陈朔?不,他不是那种人!他是一个很认真的人,个子很高,气质也很好!很会跳舞,哦,还会弹吉他!”文栋怎么能随便否定别的男生呢?馨美不服气地说。她虽然不是特别肯定自己在短时间内完全了解陈朔,但是她就是喜欢他,她愿意了解他。
太赤裸裸了吧?韩文栋字字听得真切,低下头看着自己不争气的粗短的罗圈腿,突然觉得好悲哀,生活就这样一瞬间没有了色彩。
“你在听吗?”馨美毫无眼色地问。
“在听,你接着讲。”文栋抬头,为了掩饰心中的沮丧,喝了一口酒,做出一付专注的表情。
于是,馨美这厢是个无辜的少女,神采飞扬地讲着自己纯洁美好的初恋,韩文栋那厢象个被抛弃的酒鬼,喝着闷酒,就着心里的狼狈不堪地将就着把馨美自以为绘声绘色的爱情故事听完。
馨美故事的大意就是:她和陈朔是在跳舞的时候认识的。医学院每周六都有舞会嘛,馨美是被高年级的女老乡拉去的。她一开始没胆量去,从农村来的女孩子,觉得那一切离她很遥远。
那时候她刚从农村来到城市还有些土气,穿着一条深蓝色的喇叭裤和高领的米色盖住臀部的毛衣就去了舞会,倒是还穿了双黑色高跟鞋,去了还不会跳,自卑又好奇地跟着她的老乡跳,跳二十四,三十六步。这两个集体舞节奏快,也很费鞋跟,她豁出去了。
胆子大了些,不知不觉她就转向跳交谊舞了。
有一天她落到了一个大男生的臂弯里跳慢三,他长得高大帅,她有些瘦小,又笨脚,不会基本动作,当然也跟不上节奏和鼓点儿,总是踩那男生的脚,她只好连连说“对不起。”
一曲过后她悄悄地站在一个角落里,看着那些会跳舞的女生在舞池中翩翩起舞,她们穿着喇叭裙,一转圈就变成一朵绽放的喇叭花。什么时候她才能变成她们呢?她这样痴痴呆呆地想着。
她不知道那个男生也没有跳舞,在观察着她:她看上去像个孤单单的小鸭子,不不不,她其实应该是个白天鹅,因为她不知道自己有一天会成为一个白天鹅。她是美丽的,虽然皮肤有些黑,但是她的目光是多么单纯啊!她的一举一动是多么可爱无辜啊!
一曲歇了,下一曲紧接着开始了,少男少女们又纷纷滑入舞池。她依旧站在角落里,不会跳舞,又不能做喇叭花,她有点儿想回宿舍了。
这时有个男士朝她走来,在她面前站定,左手放在胸前,颔首,右手做出优雅的邀请的姿势,倒不是先前和她跳舞的男生。既然他这么诚恳,她便决定再跳一曲。
这时是慢三的节奏,她已经听得出来。慢三好学些,因为节奏慢一些,这个男士手势明显,很会带她跳,她开始享受起交谊舞来了。馨美称他为男士,是因为他看上去比别的男生大,果然他说是某工大的老师。馨美知道,工大男生多如牛毛,女生寥寥,医学院女生在半数,所以工大的男生跑到医学院来跳舞。
这位老师跳着跳着说了一句,“女人是一所好学校,男人是一个好老师。”
这话她有些不懂,本来她只有十八岁,只是个少女,好象还和女人无关呢,又不懂他为什么对她说这样的话。她不懂,也不便问,这位老师看她的眼神有些火辣,说不定在她面前装酷,讲大道理,以示博学也是有的。
她心里有所防范,只是笑笑,不便不耻下问。
一曲终了,她站在舞池边,这位老师就站在他旁边,一曲又起,他又做出优美的邀请架势,她倒是很喜欢他来带她跳,她感觉自己舞步已经熟练了一些,优美了一些。
她和他又跳了一曲,他问她的名字,她说自己叫小美,对这样一个陌生人报上自己的真名,还是不太妥当。她并没有问他叫什么名字。他拉着家常,说自己有个妹妹,和她年纪相仿。
又一曲终了,她回到舞池边,老师又邀请她跳了,她正要接受邀请,突然有个人冲到面前,不由分说拉着她进入舞池,她一看,是一开始和她跳舞的男生。这时她看他清楚了一些,他除了个子高以外,身材结实匀称,有一双单眼皮,深邃的双眼,鼻子高挺,嘴唇略厚些,嗯,有些小性感,朝她笑着。
她看到说“女人是一所好学校,男人是一个好老师”的那个老师木呆呆站在那里,面上颇有些失落。她虽有些过意不去,但是被这男生拉着,只好由着他带着跳。
“我叫陈朔!”他说,他的声音不大,但是他俩离得如此之近,仿佛他就在她耳边低语,她听清了,“耳东陈,月字旁那个朔,开始,凌晨的意思。我是大三的。你叫什么名字?”他问,磁性的声音,诚恳的眼睛。
“廖馨美,廖承志的廖。馨,”
他打断了她的话,“让我猜猜,温馨的馨,美丽的美。”
“不好意思,我的名字有些俗气,一下子就让你猜中了!”
“没有啊,很像你啊!”
哦,他是说自己美吗?她美吗?她觉得自己倒不难看,但是并不觉得自己美啊!听他如此说,便娇羞地低下了头。
他前面两曲都没有跳,看着她在角落里孤零零地站着,他怜惜她;看着男生带她跳舞,他心中很不舒服,仿佛别人抢了她。他上一曲本来要请她跳,结果又让那男生占了先,这一曲干脆直接把她抢了来。
“你是大一的新生吧?”他问。
“嗯。”她简短地答。
“我能看得出来。”他说。
他是在说自己土气么?都说大一的女生土气,大二女生青涩配了些梅红,大三便是成熟了的果子,甜美而自然,大四已经亭亭玉立了。女生在大学里的成长曲线上升得惊人,女大十八变,在此期间化蛹成蝶,破壳而出。
“你是说我土气么?”她有些不服气,就像自身的缺点让别人说出来很不服气一样。
“不是这个意思。”他急着解释,“我是说,你有一种自然的,不娇柔做作的美。”
“那大二大三的女声就娇柔做作了?我明年大二,后年大三了!”她撅着嘴,仰头依旧不服气地看着他。
陈朔看着这小女生,自尊心挺强,不好对付的,怎么解释呢?想了一想说,“也不是这个意思,你现在这个表情就像初生的小牛犊,很可爱。等你到了高年级,你会看上去成熟一些,但是我相信你还是会很可爱,这个应该不会改变。”
这还差不多,她心里说,嘴上却说,“你还挺会夸人的。”
他马上问,“你不喜欢被夸吗?”
她说,“夸可以,不要拍马屁,你知道拍马屁的结果吗?”
“不知道。”他茫然,拍马屁不是让被拍的人很舒服吗?她能问出这样的问题,显然她另有答案。
她忍住笑说,“拍马屁的结果就是你要不停地拍更好的马屁!”
他忍不住大笑,她也笑了。
笑完,他禁不住摇摇头,“鬼灵精!”
相比前面邀她跳舞的那个老师,他们是同龄人,又加上谈话愉快轻松,他们舞了一曲又一曲。奇怪,她也不再踩陈朔的脚了,全身心放松,也有些翩翩起舞的架势了。嗯,估计是陈朔的手势很明显。
大一的廖馨美终于会跳交谊舞了!不用踩男生的脚了!
她心里正雀跃着呢,没想到舞会很快就结束了。要再等一星期了。
音乐停了,好多人飞快地散了。她和陈朔站在舞池边,心里突然无限怅然,也不知道怎么告别,谁先告别。
陈朔手里汗涔涔的,一直拉着馨美的手跳舞,心里还是有些紧张,不过,总之他大三,这小女孩大一,他还是年长些,所以他先开口,“我送你回宿舍?”
他很绅士很体贴呢!但是馨美想,“我刚刚认识他,不能让他知道我住在哪里吧?”于是赶紧说,“哦,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回去。”
她说完,要走,陈朔说,“你穿喇叭裙跳舞一定更好看。”
“哈哈,你又拍马屁了!”她想起他们有关马屁的谈话,嘴角微翘,笑了起来,终于不那么紧张了,“再见!”她说完,便飞快地跑开了。
陈朔站在原地,看着她灵动的背影跑开,又笑了笑,“这小屁孩!”
馨美回到宿舍,不洗脸,不刷牙,仰面朝天躺在床上,呼哧哧喘着粗气,脑海里全是陈朔,他跳舞的时候连嘴都一起用劲儿的样子,他笑的样子,他的每个样子,每个表情。她又想着明天一定要拉上她的好朋友任晓,去做个喇叭裙。
陈朔也一样,他努力回忆着她的一颦一笑。夜间入睡,他竟然梦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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