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黄昏 ---童年时萍水相逢的大姐姐

职业: 外科医生 业余爱好: 旅游, 文学, 京剧, 工作之余喜欢写些怀旧散文, 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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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实在的我不喜欢夏天,然而对夏日的黄昏我还真情有独钟,每当夕阳西下,天空中象有无数形态各异的彩云在不仃变幻,又象有无数条五彩缤纷的飄带在随风飄舞。渐渐地,火红的圓圓的太阳缩成半个,徘徊在西边的天际,它亦慢慢地不再是万丈光茫而是变成了桔黄 色,周围的晚霞在它余光的照耀 下不仃地变换着色彩斑烂的色调。随着最后一道阳光消失在地平线上,那如血的残阳与似火的晚霞也终于消退,夜幕徐徐降临,暮色弥漫,天空变得朦胧而迷惘,星星悄悄地爬上了天穹,似流萤点点。此时际,溽暑乍退,晚风徐来,漫步在青柳池边,闻着那莲叶的青香,听着那处处的蛙声,于是往事的回忆一点一点串起来。人生其实就是一场寂寞的旅行,没有人会陪伴你走到最后,人与人短暂的相逢不过是下一次离别的序幕,所有的痛苦和美好终将随着岁月流淌而慢慢消逝,直 到了无踪迹无处寻觅,最后剩下些许淡淡的回忆或是无尽的忧伤。人生是漫长的,所以也无法摆脱太多的回忆;而童年的回忆又是最清晰的,因为童年时代最单纯,这个时期的回忆也最容易珍藏。在我十一岁那年夏日黄昏的事至今还一直浮现在脑海里,特别在夏日的黄昏时分。

    那年是我即将升入五年级的暑假,有一天,我在街上蹓跶,走到我家这条街的尽头,看见有一个旧书摊,就上前翻了起来。摆书摊的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姑娘,她身材纤细,上身着一件白底紫花的短袖衫,下身穿一袭黑色的裙子,一张白白的鹅蛋脸俏丽而端庄,形神俊逸。她朝我看了一下,笑着说,随便看 好了,于是我就放胆的看了。记 得那是一 本日本的侦探小说,是侦破东京一个专门用利刃对少女毁容的一个变态狂的故事,那书很长,情节又特别吸引人,所以我连着去看了几天,但心中甚是忐忑,怕被她说老是来看白书。不过我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她不仅不讨厌我,反而向隔壁馄饨店里的老板娘借了条小板凳让我坐着看,这 样我就老实不客气隔三差五去她书摊上看书,去的次数多了,没有顾客的时候她就与我说说话,当知道我父母亲都失业在家,靠变卖东西度日时,就很关心我,不时请我在馄饨店里吃绿豆汤,有时天晚了还请我吃馄饨;这很让我感到不好意思,于是向母亲讨了些钱还她,可她总是笑着说,看不出你这小孩子还挺懂规矩,却说什么也不收我钱。有时看我 一本书看得捨不得放手,就让我带回家看。时间长了她也告诉我她家中只有一个父亲,因有历史问题,所以失业在家,幸好家中原来有些藏书,所以摆了个书摊,维持父女俩生活,她出来设摊,她父亲就走街穿巷上门收旧书。当年我这样一个小屁孩子居然被人当做大人一般与我聊天,那高兴劲就不用说了。她的书摊一直要到晚上才收摊,所以我往往待到日落黄昏才回家,到家时夜幕巳铺 开,路两旁的梧桐树在路灯的照耀下把它那又阔又大的树叶影子投在路面上,形成一团团黑影。我父母亲知道我每天到书摊上去看书而不是去外边撒野很高兴,所以有时晚回家也不责骂我;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似乎也对这位大姐姐有些儿依恋,她也很喜欢我,有时几天不去,她还要很关心地对我问长问短。(那个暑假我也从未到什么地方去玩,看了不少书,所以到开学后,我的作文经常被老师在课堂上当做范文读出来。)有几次,我看到有一个穿警服的男人老是耽在书摊上,却从不看书,此人生得尖嘴猴腮,特别是一双小小的三角眼,令人看着很不舒服。他老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向我这大姐姐没话找话说,我估计她一定很讨厌他,所以一反对人经常一付笑脸的样子,没好脸子对他,这人也真不识趣,明知人家不待见他,可还是死皮赖脸的耽在那儿不走。有一天,趁着书摊上没人,她告诉我这人对她没安好心,见没人时总对她嘻 皮涎脸的,她实在有些怕他,但因为他是她们家那儿的户籍警,她爸又有历史问题,也不敢过分得罪他,她叫我每当他来时不要走,于是此后只要他不走我也就一直留在那儿,所以他一看见我在那儿,有时就讪讪的走了。我俩都很高兴,总算把这瘟神送走了;可是好景不长,有一天这家伙一直到很晚还不走,幸亏馄饨店里的胖老板娘出来下了逐客令才把他轰走。自打这后,我想为我这姐姐出口气,就想出了个法子,也不与人商量,装做无意从大姐姐那儿得知了他的名字和他所在的派出所,第二天我就直接去找了所里的指导员,反映他调戏妇女;这法儿还真灵,从此后他也再没来过,我心中那高兴就没法说了,但怕她担心,所以我对什么人也没说,不过过不多时我就为了我的鲁莽懊悔死了,这待下面再说。

    不久,学校要开学了,那天我奉母亲之命把一只没舍得卖掉的玉镯送给她,她很高兴收下了,并且把准备好的铅笔橡皮和簿子送给了我,还送了我一本‘木偶奇遇记’,还有两本线装的‘湘绮楼词话’,是光绪年间刻本,这书我看不懂,又没有标点符号,所以就叫她卖钱吧,她说这种书比较少了,是她父亲的藏书,等我长大后就看得懂了,也许就为了这吧,以后我愛上了古诗词,一直乐此不疲。最后她带我去馄饨店里吃馄饨团子,胖老板娘听说我就要开学了,还一定要请客。吃好后她早早的把书摊收了寄在老板娘那儿,送了我一段路。那个夏日黄昏的情景直到几十年后的今天我还记得很清晰,因天将立秋,所以晚间蛮凉爽,在落霞的背后,天空呈现着苍茫无垠,似乎充满了梦幻与宁静,人行道上高高的法国梧桐在夕阳下闪着明亮的光茫,而在我们的背后是我俩被拉长了的身影。她一再叮嘱我要好好唸书,有空常去书 摊上看看她,我答应了。开学后,我一直未有空去她书摊上,一则是刚开学,功课比较紧,另外是我一个亲戚看我们实在经济困难,就介绍我父亲去摇手套,每天晚上做完功课后母亲还要 带我们一起挑手套头,所以也一直未能去书摊上;后来隔了好久的一个星期天,我带了一些糖果去看她,一到那我发现书摊不见了,就去问馄饨店老板娘,她告诉我不知那个天杀的去公安 局举报说她在卖反动书籍,她父亲本来有历史问题,这下就被捉起来了,而书 摊也被取缔了;我问她大姐姐呢,老板娘说大概因为她父亲的问题吧,所以她也从没告诉过她住哪儿,出事后也一直没看到过她,接着老板娘又杀千刀杀万刀的骂了好一阵。此时我就断定是那个三角眼民警使的坏,这我有亲身体会,刚解放那阵,我父母躲到上海去了,我们那儿一个姓萧的独眼龙户籍警三天两头半夜三更来我家查户口,那凶神恶煞的样子把我们姐弟几个吓得半死,后来幸亏对门笔店里阿娘出面把他骂了一顿才算不再来了(这笔店阿娘人真好,前几年我写了一篇文章纪念她)。真是恶人有恶报,在三反时这独眼龙因貪污吃官司去了。当时听了老板娘的话我也没敢把我做的坏事说出来,但这件事一直似道阴影在我心中挥之不去,甚至三十多年后当我看到上海蒋梅英案的报导后还让我心中很是难过。大概现在的年轻人对这案件不会知道的了,那我顺便说一说。原来蒋梅英是旧上海十大美女之一,解放后她住在延安西路一间20平米的房屋内,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其一子一女在外地工作。1974年八月的一天,那年她巳62岁,但仍风韵犹存,居然被辖区的民警周荣鹤看上了,他利用工作之便要强奸她,结果被老太太骂了出去,此时这家伙才26岁。以后他还借上门工作之便强奸了两名妇女。1983年,他巳是局里的团委书记,还作为后备力量重点培養,眼看一步一步走向付局长位置,此时的他怕以前作的坏事败露,就想方设法堵住三个女人的嘴,前两个被堵住了;1983年10月21日晚他来到了蒋这儿,两人话不投机,周在恐慌之余把蒋掐死。此案件轰动了上海,案子不久被侦破,1985年7月,周荣鹤被执行枪决。这报道中说蒋就是美丽牌香烟壳子上的美女,但经我后来考证,香烟招牌上的那位美女叫吕美玉,是当时一位名演员,香烟上的玉照是她的一张剧照,当年还为此引发了一场肖象权的官司,轰动一时。看了这个案件的报道,又让我对我小时候的无知懊悔不巳,心中一直在祝愿 厄运不要降临到这位大姐姐身上才好。那馄饨店我还经常要去,主要是想有朝一日能听到她的消息,可年复一年,她就象从人间蒸发了一般,直至今日。那馄饨店不久也公私合营了,老板娘也不知到那儿去了,后来我们这个城市整个拆得翻了个遍,那馄饨店也早巳杳无踪跡  ;然而那位仗义的胖老板娘倒还一直留在我脑海里,此后在我的人生中也得到似这位老板娘一 样的好心人的帮助,并从而让我得出一个结论:不幸的人才会对不幸的人伸出同情的 援手,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不必曾相识!

     这几年的夏日我一直远离故乡,这儿的夏天倒并不炎热,夏日的黄昏也同样是璀灿美丽,在落日的余辉下,望着被晚霞染红了的天空,坐在池塘边,晚风徐徐拂面吹来,望着水中的野鸭带着它们的子女游弋在碧波上,想到当秋天到来的时候,它们将飞向那遥远的南方。在我人生的小小驿站上,思绪被拉向了很久很久以前,也再一次想起了那位与我萍水相逢的大姐姐,但愿恶运永远不要光顾她才好。人的一辈子过的时候似乎很长,但回忆起来其实就是那短短的一眨那;人生的相遇都是缘份,假如我们未曾相遇,你还是那个你,我还是那个我,各走各的路,日复一日奔波淹没在这喧囂的尘世间。因此我也不会知道世界上还有这样的一个你,让我思念,让我心醉。不过人与人的感情各各不同,每段感情的开始有他的各种因缘巧合,结束时也有它 结束的必然吧!

   后记,文革中,红卫兵来我家抄家前,我母亲把家中所有的书都送入火堆,不知怎么那两本‘湘绮楼词话’居然逃脱了这场刼难,而今还珍藏在我故乡家中的书橱中,这也算是我对童年时偶然相识的那位大姐姐的纪念吧!    

 
猫姨 发表评论于
那个年代作恶太容易又没有成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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