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带着对生活的热爱, 对朋友的思念,对家人的关爱, 对老伴的依恋, 匆匆地上路了!虽然, 病后她的大脑遇上了严重的"雾霾", 蒙蔽了应有的认知.
她自从患有脑退化症到如今已有9 个年头了,开始症状较轻,只是近记忆衰退, 好忘事, 以后症状逐步加重,直至出现老年性精神病, 生活不能自理, 完全得靠人帮助。在医生的催促下, 我把她送进了护理院(Assisted Living)。
在护理院三年期间, 她比较合作, 比较习惯。 由于生活规律, 日渐体重增加, 面色红润,只是大脑思维, 记忆, 认知能力越来越差。 开始见我去探望他时, 高兴得就像在幼儿园中的孩子见到妈妈周六接他们回家一样, 常常拍手欢迎我,后来见到我只是笑笑, 到最后我喊她毫无反应。
两个月前, 她患了一次肺炎。 虽然在医院急救, 痊愈出院,但在她原来多病虚弱的体质的基础上又给于一次重击, 她的元气再也恢复不过来了。 渐渐地不能走路, 后来连站立都有困难。食欲减退, 体重锐减, 进而出现吞咽困难, 咳嗽排痰都有困难。
去世前一天清晨, 我照例去护理院病房探望她。 她躺在一只轮椅上, 面朝窗户,太阳从百叶窗的缝隙间照到她的脸上,显示出明暗的条纹,她昏睡着。 我把她摇醒, 她看到我后淡淡的一笑,笑得那样无力,笑容中带着隐隐的凄凉。 自从肺炎以来, 她体重锐减了17磅,眼眶深陷,原来微胖的脸颊出现了棱角。 我看着她无力凄凉惨淡的笑容, 我的心头一阵紧缩,感到一阵眩晕,我急忙扶住了轮椅的手把才稳住了自己的身体。 我呆呆地看着她,低低的说了声:“‘梅’, 我来陪你了!”
一个护士出现在门口, 我赶紧问了一句:“她早餐吃得好吗?”护士对我摇摇头说:“她只吃了四分之一的量。”护士在宽慰我,我知道她现在吃不到四分之一的量。 “请你拿一罐Ensure Plus给我, 我来喂她。”护士很快拿了一罐Ensure Plus 给我, 那是高能饮料, 含有高蛋白,高碳水化合物, 高维生素的饮料, 专门为常人或病人补充营养之用。我拿了一只小小的药杯, 倒了一小点饮料, 慢慢地喂给她。
她顺从地张开了口, 我倒进一小口饮料到她的嘴里,她含在那里既不吞下, 也不吐出来。 我跟她说, 吞下去, 或吐出来,她不懂! 我急忙给她做手势要她吞下, 或吐出来。 她毫无表情,继续把饮料含在嘴里。她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我, 脸上毫无表情。 我继续做着手势, 希望她能懂得吞下, 或吐出来。半个小时过去了, 这口高能饮料还是含在她的嘴里。 看看无望, 我只能放下了那只小小的杯子。
过不久, 突然她把含着口中的饮料喷了出来, 接连而来的是一阵呛咳, 她把脸涨得通红,呼吸急促,眼中充满了眼泪,瞪着眼直直地看着我—我清楚,那是求救的信号。 我顿时急得手足无措, 不敢离开她出去呼叫护士医生, 我抱着她的头喊着:“不怕! 不怕! 我在这里。。。。。”好在一阵呛咳之后, 回复平静,她看着我,直喘气, 眼角边挂上一滴泪珠。我心里明白, 她的吞咽功能已经受损, 在吞咽时可能食物进入气管。
在一阵骚动之后, 门前出现了一个穿白大褂的黑人,一个胖胖的中年妇女, 我称呼她“关”, 她是护士的领班 (护士长), 对“梅”一直非常关心。 三年前,为了能够和“梅”交流, 她竟然学起了中文。 实际上“梅”的语言功能已经丧失,即使用中文也无法交流。我和“关”保持着良好的关系。
她很关心地走到“梅”的身边, 给于亲切地问候。 我好像见到自己的亲人一样, 和她所说老伴的吞咽困难,不能进食,说着说着我不禁流下了眼泪。 流泪是由于亲人疾病所引起的悲痛, 还是这个黑人护士对“梅” 的关怀所致的感动, 我说不清。 书上常常看到:“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我常常会流泪的, 可能我对“梅” 的病过于伤感, 还是我天生性格上的儒弱?
我问及“关”在护理院工作了多久, 她说已有14年了。 我又问她在这个护理院中有多少病例如我老伴那样严重, 她说这个护理院一共有160个病人, 像这样严重的病例大概有15-16个。 再问:“您是很有经验的,请问这样的病例还能生存多久?” “6个月, 或者更短些。”她回答。 我紧接着问:“如果给于病人鼻饲,还能生存多久?” “大概能维持一年, 如果给于鼻饲。”她回答。鼻饲是用一根胃管从鼻腔插入, 通过食道进入胃腔, 管道中空可以把流质食品通过管道注入胃腔, 以补充营养。
是否给于鼻饲? 我考虑过很久。 “梅”还在清醒的时候, 她曾经和我说过:“到我病情危重时, 我不想做气管切开, 鼻饲, 或者胃造漏等手术。”几个月前, 我读到台湾著名作者琼瑶和她丈夫前妻子女之间的一场论战,其主要焦点是, 琼瑶认为她丈夫已经无可挽回生命的希望, 可以终止一切抢救措施;另一方却主张尽一切可能给于抢救, 因为病人的心脏还在跳动, 也许奇迹将会发生。 其争论的焦点是如何对待病人的“安乐死”。 当时, 我写了一篇博客文章, 竭力支持琼瑶, 我主张只要医生认为病人无法维持生命, 以安乐死来处理是合理的, 免去病人最后的痛苦。
然而, 现在要我面对我的亲人作出决策, 我动摇了原有的信念。 如果不做鼻饲, 她将还能维持半年或许更短, 显然,让她饥饿至死, 我忍心吗?要是给她做鼻饲, 却违背了她的意愿!在这种痛苦的挣扎下,我决然选择了鼻饲, 宁可违背她的意愿,不能眼睁睁的看她饿死。没有琼瑶那样的理性和坚定, 我退缩了!
“关”立即给我找来了一位值班医生, 告诉他我要求给病人以鼻饲补充营养。 他说:“好的, 不过我不是病人的主管医生。 她的主管医生明天会来当班, 由他给病人进行鼻饲。我会通知她的主管医生的。”我就谢了这位医生, 那时已到中午, 我回家吃午饭, 准备明天看他们做鼻饲插管, 还担心因“梅”不愿意而造成插管过程的麻烦。
这一夜我睡的特别沉, 因为睡眠不良而服用了安眠药物。清晨6:50一阵电话铃声把我惊醒。 我打开手机, 听到:“我是护理院的护士, 沉痛地告诉您, 您的太太在10分钟之前离世, 我们做了尽可能的抢救, 但没有成功。 非常抱歉!”等我反应过来, 那边电话已经挂断。 我赶快起床叫起儿子, 匆匆赶到护理院。首先接待我们的是一位警官, 他告诉我们护理院做了抢救, 但20分钟后病人心脏停搏, 回天乏术, 对于我们失去亲人给予安慰。 他问我们是否确定那个殡仪馆处理后事? 我把我已经准备好的材料提供给他。 警官做了记录, 立即和殡仪馆取得联系。
我和我的儿子由护士带领走进病房。 “梅”安详着躺在床上,很干净,被子盖好, 颈部还围了一条白色的毛巾。 我怕他们做了气管切开, 打开毛巾看了一眼, 颈部皮肤完好, 没有做过切开手术。地上和室内一片杂乱, 可见他们进行过一番抢救。 我经不住心中的悲痛, 把脸贴到“梅”脸上, 还是温暖的。“‘梅’我来送你了!” 一滴泪珠滴在她的脸颊上。
“梅”走了, 我心神不定。 究竟什么原因让她在没有预料的情况下仓促地落下生命的帷幕。 我有好几个做医生的朋友, 他们大多认为极有可能是因为病人丧失了排痰反应,痰液堵住气管,引起窒息死亡。
我很遗憾, 在她离世的那一刻, 我不在她的身旁。 自从她得肺炎病重期间, 我连续陪过她八个晚上,后来缓解后的两个月内, 我天天陪伴她1-2 小时, 从未间断。 如果有病危情况, 我一定会陪伴在她身边,但却没有料到会有这样的特发事件。 我不信教, 不信神,不信邪, 但这一刻我有点迷信起来了, 我希望有"灵"的存在。 不知是上帝召唤她前去报到; 还是阎王在签到本上她的名字上打了个勾, 她的灵魂是去往天堂还是走向地狱?不知道! 我希望她能给我托个梦,告诉我她的去向, 让我在百年之后去寻找她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