迁徙的海带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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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殷杰毕业那年,我和关洁刚要进入大四,期末考刚刚结束,暑假开了个头,我们三个人在五道口的大排档叫了一桌子乱七八糟的小吃,一大盆辣炒田螺,水煮毛豆,醋溜土豆丝,麻辣鸡爪,还有十几罐啤酒。

  五道口的大排档也是一个时代的记忆,当时城市整顿还没那么正规,从钢院穿过大马路就是中国地质大学,从东门进入穿过整个校园来到西门,出去之后就是五道口杂货市场了。毫不夸张,你能在那里找到任何你想要的东西,据说包括毒品和一些特殊服务行业的人。不过这个我没有亲身体会过,只是道听途说。我所感兴趣的范围只是局限在一些廉价的生活用品和大排档,所有人都知道大排档不太干净,却经常人满为患,多数时候还要排一段时间的队才能拿到座位。

  那是七月的一个晚上,21岁的我们,那么年轻,对爱情和前途还抱着美好的期待和多彩的幻想,或许正因为一切朦胧不确定,所以充满激情和憧憬。明明年轻,却要装深沉,开始谈论人生和理想。尽管“将来”这个词,对我们来说好遥远。

  闭上眼睛,我还能清晰地回忆起当时的谈话内容。殷杰说他打算做宝石生意,已经在潘家园的一家玉石店联系好了一个学徒的工作,先干两年,锻炼手艺和眼力,让有经验的师傅带着入行,同时顺带考个做宝石鉴定的资格证书。古城这两年会拆迁到他们家,他家三间平房想以房换房,换个小公寓给他爸妈住,还能拿到一点补贴,用这些钱盘一个自己的店...那是一套非常现实的人生计划,其中的细节精确地就如同一套已经写好并经过反复确认过的精细化学反应的实验步骤,只要按部就班一步一步往下操作,总会合成最终想要的结果。

  这些计划是如此地贴近现实生活,对还关在大学象牙塔里面的关洁和我,对他即将投入的社会大熔炉还缺乏想象的空间。对于平凡出身的我们,似乎上大学,毕业后进事业单位找一份安稳的工作是多数人选择接受高等教育的初衷。从零开始自主创业,在年轻的我们眼中,是少数具有冒险精神的弄潮儿或者走投无路孤注一掷的人才会选择的路线。我说我打算考研或者出国继续深造,我依稀记得当我说出这话的时候,殷杰眼里那一瞬间闪过的遥远和陌生。或许当他提及要创业时,我的眼中也闪过同样的陌生。我们的世界,就此越来越远。

  关洁幽幽的,眼神在我和殷杰之间摇摆,最后轻声道:“我也不知道大四毕业之后要干什么,我爸想让我去首钢上班。我自己还不确定能不能够进的去,听说我们系今年毕业的好些人都往那投了简历,接到入职通知的不算多,竞争也蛮厉害的,而且一年比一年难...苏杨,你要是考研的话,那我也考研吧,或许我们可以一起报个考研班什么的。”

  我呵呵一笑,如同孩提时代一样搂住了关洁的肩膀:“好呀,正好你可以监督我学习。”

  哦, 对了,我老是自称我们家是老杨家的,其实我爸姓苏,我妈姓杨,取名的时候犯懒就各取了两个人的姓,苏杨。我姥爷家虽说舅几个一直做些处在于法律灰色地带的勾当,但从根本上说政治状况比我爷爷家要清白。当年我爸妈处对象要不是先怀上了我不得不跟我姥爷摊牌,否则早硬生生被老杨家的人拆散了。他俩结婚的时候古城大街的小院里还住着我奶奶和叔伯几家,打打骂骂吵吵闹闹中在院子的角落里搭了一套独立的小瓦房,进去之后隔成里外两小间。我妈生我的时候是回娘家坐的月子,主要因为她和我奶奶关系不睦。我算是姥爷家的第一个孙子,尽管是外孙。以至于后来街坊邻居看到我都说:“这不是老杨家的孙子。”小时候听习惯了,长大后自然而然就称自己是老杨家的。

  这不能赖街坊邻居,谁叫我爷爷不坐镇北京。老苏家兄弟不睦,婆媳不和,妯娌之间活脱脱可以演一部勾心斗角的宫斗剧。奶奶又对苏家子孙不管不顾,以至很长时间别人以为我爸是上门女婿。

  那晚我们边喝边侃到了晚上快十一点,关洁的女生宿舍十一点锁楼,我们带走了没喝完的啤酒,先送关洁回了钢院。我和殷杰两个人折回到了地质大学的操场,决定把剩下的啤酒喝完再散。我俩就坐在操场看台上,默默地坐着,一口一口地喝着不再冰冷的啤酒。

  许久,殷杰说道:“苏杨,你说关洁和咱俩算青梅竹马吧!”

  我没有回答,大概喝得有点多了,青梅竹马这个词听在耳中有点模糊不清的小暧昧,于是就转过头看他,等待他的下文。

  多年发小的默契,我知道,他并不需要我回答,或许只是在陈述他所认定的一个事实。

  昏暗光线下,他的眼神有点朦胧,脸上荡漾着一种不适合二十一岁男孩的神情,落寞或沧桑?我看不清楚,我固执地认为我们还处在一个不该愁的年少时代。

  他仰头长长地灌了一大口啤酒,将空了的酒罐子捏地嘎嘎作响。随后从兜里掏出一盒烟,递给了我一根。十二岁开始我俩就偷偷在一起抽从各自家里偷出来的烟,只是我烟瘾不大,殷杰自从上了地质大学之后就光明正大地烟不离身了。

  吞吐中,他长叹了一口气,说道:“你说怎样的男生才能配上关洁?感觉从小到大,虽然我们仨都是独生子女,可在我眼里,你和关洁就是我的弟弟和妹妹。你的脑子比我聪明,学习只是需要一个动力,不管是研究生还是出国,注定都会混的比我好,不用我操他妈的心…还有,你特么十四岁就开始处女朋友了,现在都第几个了?”

  我刚想反驳我不是那么滥情,殷杰的手一抬,示意我不要开口,似是自言自语一般低声呢喃道:“要是以后关洁有了男朋友,不论他妈的是哪个王八羔子,只要敢对关洁不好,我非揍死他。”

  北京的爷们都不是矫情的人,第一次听到殷杰讲这么矫情的话,有些不太习惯。我想他估计喝多了,不然不会这样。可隐隐又觉得他说这些话似乎别有含义,像是在警告我些什么。

  于是我干笑一声说道:“到时候叫上我,咱俩一起揍。”

  殷杰长长地吸了一口烟,把烟灰弹进空了的啤酒罐。操场的阴影深处有深夜幽会的鸳鸯们,夜深人静,悠风中传来轻微呢喃的亲昵声。

  殷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冷冷盯了一会儿,干笑一声,说道:“真他妈饥渴。”

  接下去是长时间的沉默,直到烟盒空了,酒罐也空了,操场上的鸳鸯们也散了。

  殷杰站起身来说道:“我回古城,你呢?”

  我看了一下表,临晨三点,这个时候回去估计会把我爸妈给吓个半死,于是我决定骑车回学校,宿舍是回不去了,不过骑车在校园附近晃荡一会儿估计天就该亮了。

  我俩一起走到了地质大学东门口,分开前他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欲言又止的样子。我等了半分钟,他一直没有开口。然而就在我蹬上自行车要离开时,他从身后叫住我,说道:“苏杨,记得中学的时候你骑车跟在李艳后头,关洁骑车跟在你后面,我跟在关洁后面。李艳带着你绕了大半个古城,你带着我俩也绕了半个古城。我听说李艳要去美国了,她是跟她男朋友一起去的。你特么要出国别一门心思老想着跟她去同一个地方,回头我特么想揍你还不好搞签证。”

  我坐在自行车车座上,扭转车头注视着他,发现他的脸上没有醉意,他是非常认真的对我说这些话。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他喜欢关洁。意识到这点的同时我为他感到伤悲。这个世界,四处都上演着我喜欢她,却只能远远看着她的悲情剧。于是我冲他撇了一下嘴,扭回车头,屁股抬离车座用力蹬了几下,向北化的方向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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