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离开家,孤身一人前往另一个国家,无论这个国家在哪里,面临的都是孤独、奋斗和挑战。这次到美国去看望儿子,回来后很是心疼他,尽管他总是笑着安慰我,但我仍然很感慨。回来后很想写一些我看到的东西,描述一下赤手空拳在美国奋斗的年轻人,给那些做美国梦的父母和孩子们一个真实的生活画面。
故事的开头似乎是一个美丽的画面:儿子在美国康奈尔大学毕业后,在罗德岛附近找到一份不错的工程师工作,一年后用自己存下的钱付了首付(房价的10%),贷款买了一套房(房价19万美元)。这套房有两个独立单元,一套他自己住,另一套租给同事住。与此同时还开启了四年的网上硕士攻读计划,他要拿一个斯坦福大学的电子工程师硕士学位,以便在职场上更有竞争力。第二年他又以分期付款的方式买了新车,换下了旧车。听起来一起都很好,作为家长的我们也为他高兴。他也多次邀请我们去看看,但一直未能成行。今年秋天我们终于决定从温哥华飞过去看他,他已经结束了边工作边读书的紧张生活,顺利拿下了硕士学位,可以有时间接待我们了。去之前还是兴致勃勃充满喜悦的,但回来后却心思重重,看到一个赤手空拳在美国打拼的年轻人是非常不容易的。
他给我们算了一笔账,如果他结婚有了孩子,孩子进幼儿园的费用每月最低2000美元,全家人的生活费用要2000美元,房子必须换成学区房,一般过得去的学区房是他现有房子的3倍价钱,加上学区房的房贷和车贷,又是几千美元,这样的话,每月的支出总共要6000到8000美元。这可是税后的钱噢,这就意味着税前收入要每年15万美元才能维持基本生活开销。得出的结论就是,他目前不能结婚不能要孩子。听起来是不是挺悲惨挺吓人的?我对他说,孩子不能太晚才要,不行的话,我们双方的家长可以帮忙出些钱给孩子上幼儿园用,一共也就六年的时间,孩子就长大该上小学了。可是他坚决不接受家长的帮忙,他一定要凭自己的努力去争取。他已经独立惯了,上大学和研究生都是学校和老板赞助的,工作以后就更不能让我们出钱了,他知道我们也不宽裕。他给自己设定了奋斗目标:要尽快能养家糊口,并且在40岁时即使丢了工作也能生活。
作为一名年轻的机械工程师,美国的年薪水平也就是基本上大众化水准,不太高也不太底,常年比较稳定,所以不能过多地指望工作中的回报。他想来想去,只能靠个人的投资回报来增加收入。但对于没有任何资本的他,只能做最低投入的项目。找来找去,最后落实在低端价位的旧房出租生意上。大致的情况是,以低价买入老旧的房子,做必要的装修,然后出租。买房之前,要进行大量的搜索和精心的计算,必须要能盈利,地点不能太偏,要能招到租客。我们启程之前,他刚刚买下第二套房子,首付来自他第一套房子的再抵押贷款。他的第一套房子已经买了四年了,四年里还了些本金,再加上房子涨了价,现评估价是25万美元,所以就又能用它做抵押再贷出些钱来了。这第二套房子是18万美元,首付3万,里面有四个出租单元,可以租给四家,两个已经有租客,另两个他在装修,到四个单元全部投入运营一共还要投入要2万美元左右。与此同时,他还在寻找下一个投资房。当然他已经没钱支付首付了,但他在积极集资。我到的第一个晚上,他就开始向我游说,用一个多小时给我讲他的下一个项目,展示那很有吸引力的回报率。我耐心地听他讲完后,笑着说,我可以从我温哥华的房子里再贷出些款,给你做首付,你不用还我本钱,只是每年给我出一次旅游的钱就可以了。但他坚持说一定要还,而且还要算做我的投资,记在我名下,每年都有分红;等房子卖掉时,还按投资比例分配收益。我心里已打定主意,无论怎样都要帮他,因为这种帮助的精神支持作用比资金作用更大,哪怕今后赔了,也在所不惜。除了我们之外,他还在网上向同学和朋友们借,已经有几个朋友答应借钱给他了,一旦他找到项目,就可以投给他。他决定和一个朋友一起投资,成立股份有线公司(Limited Liability Company,LLC),做些的大点的楼房投资。为此,他学习了相关的法律和税务知识,雇了律师,想一切都从头就正规开始。
做这么多事情,还得上班,可以想象他有多忙。我们从第一天见到他,看到的实际情况是:他每一分钟都在忙碌,白天上班,下了班去装修房子,晚上胡乱吃口饭,就忙着上网寻找新的投资项目。这当中还得联系各种修理工(电工、水暖工等持证专业维修人员),还要上网打广告出租房子,找律师驱逐不良租客,等等。吃饭一律从简,没时间好好做顿饭吃。冰箱里的蔬菜买来都忘了做了,都放烂了。我到的那天,一进屋,就看到他屋子里到处都是东西,杂乱无章。我问他:你知道我们要来,没提前收拾一下吗?他说:收拾啦,该走路的地方都腾空了,能走路啦。我苦笑无语。好在这种状况改变了他以前要远离我们的想法,现在他很希望离我们近,这样我们能帮他很多忙。可惜目前这只是空想,我们相隔四千公里,干瞪眼无法帮忙。
我们只有两天的时间在他这里,他计划第一天带我们去看红叶,第二天在罗德岛他住的城市Providence 里逛一逛。我看他那么忙,平白地占用他两天周末时间感到很不安,就说我们不去玩了,就帮你装修吧。他坚决不同意,说不能让我们来干活,还说他也要休息,周末他再不想去工地了,因为每天下班都过去,看着就腻歪了,周末不要再看它了。 争不过他,我们就同意了。第二天,他开车3个小时带我们去北部的Vermont 州,Mount Snow Resort 滑雪场,做chair lift 上山,漫山遍野的红叶令人震撼,我们玩得很尽兴。回来时又开了三个小时,他的体力极好,看着一点都不累,真是年轻啊。
Vermont 州,Mount Snow Resort 滑雪场 的红叶
坐在缆车上,用相机拉拍一个远处的镜头,像油画一样美。
晚上回到家,已经是9点多了。我们洗簌完准备睡觉,他却立即开电脑开始工作。我问他在干什么,他说要租个高梯子,再租个卡车运这个梯子。他要给刚买的房子装一个通风扇,在二楼,从外面打孔,要爬到很高才行。可找了半个小时,他也没找到合适的。我想了想说,干脆我们给你买一个可折叠梯子,作为礼物送给你。这种梯子折叠起来可以放在普通的车里,用时运到哪里都方便。买个梯子200美元,租个梯子加运费也得80美元以上,还有时间限制,用起来不爽。他开始还说不要,后来我们劝他,最后同意了。又聊了一阵子,到11点才都睡下。
早晨起来,他带我们去了他最喜欢的店里吃了早点。然后就到Home Depot 买了梯子,装到他的车上,开车到了他的刚刚买的房子处。我仔细地看了一下这套房子,非常旧,楼梯窄窄的,扶手都坏了,我真担心上楼时楼梯会塌下来人会掉下来。心里佩服他居然敢碰这样的房子,尤其是看到他的一个租客,是那种美国最底层的穷人,50岁左右的胖女人,踢踢踏踏,身上烟味浓重,想着儿子还能和这些人打交道!,不简单。一般有良好教育的年轻人是不愿意接触这些人的。更令人不安的是下一幕,他爬上高墙打洞的 “壮举” ,真是令人胆颤心惊啊。尽管我们两个在下面扶着梯子,可还是充满了担心。当时我的心直往下沉,那个悲凉啊,想到他当年雄心壮志地考美国,充满了理想,如今在这里干装修工!如果他当年知道会这样,还会拼命地考SAT吗? 不过我这些想法只能藏在心里,断不能告诉他,不能打消他的积极性,他正在兴头上呢,为了他的 “远大” 计划在一步一步地往前走。谁让他生在我们这种穷人家庭呢! 我们两个没有任何力量帮助他,自然也不能阻止他,先由着他做吧,等一两年后看看再说。如果他烦了,就会自己停下来,再找其他门路。
买了个梯子送给他,可折叠成四节的。
折叠好的梯子很容易就塞进车里,运到任何地方都方便。
看他爬上这么高的墙上干活,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他的工具房,眼花缭乱的工具一大堆。
如果他不做这些事情,也能过上平静普通的生活。以他的收入,租房子住,其它方面再节省一点,养一个三口之家还是过得去的。但美国社会给你无限的想象空间,如果你想改变自己,你就可去设计,朝着你的目标去努力。房屋出租这个领域,有钱的富人不干,怕麻烦不愿修房子的人不干,没耐心不愿和人打交道的人不干,放不下身段的人不干。如此这般,给了他这种勤快能吃苦的人留下了空间。他白天是个穿着笔挺衬衫的工程师,晚上是个穿着破旧汗衫的建筑工。白天是白领,晚上是蓝领。
在美国,如果你想过平静的日子,你可以按部就班地过下去。关键看你想怎么过。我想,如果要过普通工薪阶层的日子,就不用这么辛苦,那样的话,就是白天上班,晚上回来做饭休息享受日常。可是我儿子不这样想,他想飞跃阶层。对任何人来说,飞跃阶层都非常不易。平民如我,不能给他一点经济上的援助,只能给些精神上的鼓励,并为他祷告,愿上帝保守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