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雪夜读禁书”是一种快乐,我在雪夜品味书中雪景也快乐。
谈文学作品中的雪景,如何能避得开《红楼梦》?贾宝玉梦游太虚幻境,聆听十二支曲中的最后一首《飞鸟各投林》,“落得个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这支曲总收全局,一切繁华最终烟消云散,归于虚空。
热闹时,也曾琉璃世界白雪红梅,芦雪庭争联即景诗。
“……这一夜没好生得睡,天亮了就爬起来。掀起帐子一看,虽然门窗尚掩,只是窗上光辉夺目,心内早踌躇起来,埋怨定是晴了,日光已出。一面忙起来揭起窗屉,从玻璃窗内往外一看,原来不是日光,竟是一夜的雪,下的将有一尺厚,天上仍是搓绵扯絮一般。……出了院门,四顾一望,并无二色,远远的是青松翠竹,自己却似装在玻璃盆内一般。于是走至山坡之下。顺着山脚刚转过去,已闻得一股寒香扑鼻,回头一看,却是妙玉那边栊翠庵中有十数枝红梅如胭脂一般,映着雪色,分外显得精神,好不有趣。”
悲伤时,宝玉在大雪天辞别父亲贾政。“……一日,行到陵驿地方,那天乍寒,下雪,泊在一个清静去处。……抬头忽见船头上微微的雪影里面一个人,光着头,赤着脚,身上披着一领大红猩猩毡的斗篷,向贾政倒身下拜。……贾政还欲前走,只见白茫茫一片旷野,并无一人。贾政知是古怪,只得回来。”
记忆中只有那雪地里的一抹猩红。
外国作家也喜欢雪的意象。乔伊斯的《都柏林人》中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篇《死者》,说的是圣诞盛宴,他“以乐景写哀,倍增其哀。”,文中多次描写屋外的大雪、寒冷以及室内的热闹、音乐、舞会、盛宴,读者自行领会两者间的对比。当加布列尔得知妻子的初恋情人因她而死,而妻子心中还惦念着这个人时,他子夜独思,窗外大地白雪覆盖,此时,生者与死者,距离是那么近。最后收尾便是大雪覆盖了都柏林。
乔伊斯笔下的雪花似乎已经变成了命运的精灵,伴随着加布里埃尔一泻千里的幽思,整个爱尔兰,整个世界,包括这个世界的过去、现在与未来都为茫茫大雪所覆盖。大雪落在艾沦沼泽、香侬河谷和十字架的顶端、荒丛中的墓石上,飘落到所有生者和死者的身上。大地白茫茫一片,它是这个世界最终的主宰。最后这一幕雪景,加布里艾尔对真爱与欲望,对死亡与生命的领悟,对世俗生活的困境、对国家民族命运的争议,在一片大雪中,得到了超脱。
没想到,在雪这个意象上,《死者》竟与《红楼梦》有异曲同工之妙。
鲁迅也写雪景。《祝福》的故事就发生在旧历新年,“我”刚回鲁镇时,“天色愈阴暗了,下午竟下起雪来,雪花大的有梅花那么大,满天飞舞,夹着烟霭和忙碌的气色。”是这样一种阴暗压抑的气氛。
在“我”与祥林嫂见面,被问及人死后到底有无魂灵,作者支吾以对后的当晚祥林嫂死了。鲁迅是如此描写那晚的,“冬季日短,又是雪天,夜色早已笼罩了全市镇。人们都在灯下匆忙,但窗外很寂静。雪花落在积得厚厚的雪褥上面,听去似乎 瑟瑟有声,使人更加感得沉寂。我独坐在发出黄光的菜油灯下,”想祥林嫂,想自己当时的应对是否得当。“我静听着窗外似乎 瑟瑟作响的雪花声,一面想,反而渐渐的舒畅起来。”祥林嫂的死肯定让很多人解脱,轻松。
刚读完孙犁的《铁木前传》。
也是冬天,有风,“外面的风,刮得天黑地暗。”有月亮,“月亮把清水一样的光亮,洒到他们的窗子上来。”九儿“觉得她现在的心境无愧于这冬夜的晴空,也无愧于当并头的明月。她定晴观望,好像是第一次看清了圆月里那只小兔儿的可爱的活泼的姿态。”
当然要有雪,不能只有干干的冷。 六儿和小满儿深夜在外玩耍时,“天空弥漫着浓雾,树枝、草尖和柴垛的檐顶上结满霜雪”。四儿和九儿在田野里工作的时候,“平原上已经降过了初雪。中午,雪在附近的沙岗上闪烁着,慢慢融化着。在普遍秋耕过的土地上,泛起一层潮湿的松土。但是天气已经大冷了,大地在早上和晚上都要封冻。”
孙犁的文笔安静恬淡,他笔下的战争、贫穷也没有让人觉得残酷,反而像白洋淀里的吐出的芦花,冬日里烧的暖呼呼的热炕,优美沉静朴实温暖。
看完后,只记得那句话:“亲家,我不是到你这里来逃荒呀!”真真是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