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拉(应帆)
午饭时,他照例一边在办公桌前吃色拉,一边看彭博终端上的市场新闻和大盘走势。莎拉拿着笔和笔记本,开口又喊他“哥”,然后装作吃惊地发现他正吃饭的样子,作势要往回走。他忙把吃了一半的色拉放在一边,拿张餐巾纸擦了擦嘴,示意莎拉留下。周围没有空余的座位,莎拉就半蹲半跪在他椅子边上,看他在屏幕上给她调试程序。他看莎拉是否理解时,就不可避免地、居高临下地看到她的胸部,每每忙着把目光转回到屏幕上。
演示过程序,莎拉又对着记事本一二三四五地问些问题。他心不在焉地答,却注意到她今天的指甲涂成了粉绿色。莎拉听了他三言两语的解释,频频点头表示懂了,临走时又嫣然一笑道:“哥,谢谢你!”
莎拉走后,他继续吃午饭。想想觉得好笑,因为自己的名字是一个单字“歌”,在美国就这么成了许多人的“哥”。却又不知道为什么,自从莎拉进了本组,每次听她喊自己“歌”,总有些不能言说的嗲味在里头。莎拉刚刚硕士毕业,面试表现也只能说一般般,照理是拿不到这个一般只招博士毕业生的职位的。他最后还是拍板招了莎拉,他们也都说:“我们组需要一个女的!”当然,莎拉长得性感漂亮,但是大家都政治正确地不予点明。
吃完饭,他莫名地觉得烦躁,就穿了外套出来走走。转到46街和麦迪逊大道的街角,赫然看见男装店里的橱窗里模特身上穿着一件得体的雪花呢大衣。他不由停下来,多看了两眼。原来这男装店名字叫“Sarar”,他心里寻思这名字跟“Sarah”倒是很接近,又疑惑自己以前怎么一直没注意到这家店面。想去,这些年他的衣服都是太太如蕙买,他自己则几乎从来不进服装店。如此说来,从不曾注意这家男装店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莎拉男装店橱窗里的那件雪花呢大衣剪裁得体,面料上乘,雪花布纹也好,不像一色的黑或者灰那么呆板,又不像一般的雪花呢给人以浮躁和花哨的印象。他在外面来回走了几步,看了看橱窗里陈列的其它物件,诸如西服、皮鞋等物,都似不错,就走进店里去瞅瞅。
一个本来正在看手机的女店员抬起脸来,给他一个唇色鲜红的笑,又问:“您好!需要什么帮助的话,请尽管跟我讲!”
他点了点头,说先看看,店员也就继续低了头玩手机。看了看店里的摆设:中间的柜台上摆着各色各样的衬衫和领带,尽头处是皮鞋、袜子、皮带等物,靠墙挂着的则是西裤和大衣。他看得有些眼花缭乱,心想如蕙每次是怎么在这衣装的海洋里给他挑出合身搭配的行头。好在她几年前就辞职在家,有的是时间和闲情吧,所以记得他的腰围和脚码等等细节。
他踱了几步,找到靠墙挂着的那款雪花呢子大衣,统共只有三件,一件小号,两件中号。他寻思着,拿了一件中号的。
店员不知何时已经转到他身后,问道:“您要试试吗?这边有个试衣间。”
他点点头,就随她走到尽头的试衣间。进了试衣间,他脱了自己穿着的加拿大鹅羽绒服,疑惑地看自己微微挺起的肚子,心想是不是刚吃午饭的缘故。他把大衣套上身,钮扣却系得有些费力,不得不用力收了收肚子,然而这件大衣却是不藏肚子的,鼓鼓的一个肉包凸立于身体中部,让他忽然仇恨起中年和脂肪。
他对着镜子往上看了看,发现这雪花呢和自己两鬓黑白相间的头发几乎连成一体,让他联想到白色头屑沾满衣襟的惨态,完全不是橱窗里那个光头、无脸男模穿着的精干和潇洒。他又努力收腹一次,把大衣领子下拉一番,效果还是差强人意。他叹了口气,慢慢把大衣脱下来,又换上自己的加拿大鹅羽绒服:到底还是如蕙有眼光,这件羽绒服又暖和又贴身,今年曼哈顿的街头更是到处都是穿着这款羽绒服的男男女女。
他把衣服放在试衣间门口,看了看表,已经快两点,就忙着往外走。年轻的女店员笑问他:“不合身吗?我们还有许多其它衣物供您选择!”
他挥了挥手,说:“不了。谢谢你!”他一边走,一边想:也许是该找个机会让莎拉少来麻烦自己了,或是让安东尼做她的老板,或是让她换个组吧。
晚上到家,吃了晚饭,照例是帮十岁的儿子检查作业,督促他练钢琴。诸事完毕再上楼洗漱,再催促着儿子睡好,也就是十点多了。这些日子里,如蕙容易疲倦,总是早早休息。他倒乐意再在书房里呆会儿,拥有二、三十分钟完全属于自己的私人时光。
上了床,他想就着床头灯看页书。假寐的如蕙凑过来,搂着他道:“你都没问我今天的检查结果呢?”却不等他回应,又得意笑道:“恭喜你四十岁又要做爸爸!咱们还真赌着了,是个小棉袄!”
他一时有些嗫嚅,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兴奋、紧张、乃至尴尬。蕙如又道:“你说,我们叫她莎拉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