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泉石上流-我的父亲母亲(23)

二十三 大跃进

 

    从1958年到1959年,育才学校搞了三项活动:“除四害”、“创高产”、“大炼钢铁”,搞得热火朝天。

  58年的春天,全北京展开为期三天的“消灭麻雀大战”,工厂停工,学校停课,机关停止办公,育才学校也不例外。将麻雀列为“四害”之一即为愚蠢之事,全市大战麻雀更为愚蠢之举。消灭麻雀的办法除了诱捕、毒杀之外,就是全民动员驱赶麻雀,使麻雀无落脚之地,疲惫而亡。这时候育才小学开设了初中班,学校名称也改为“育才学校”。可是育才学校太大,学生们很难把守如此大的地盘,只好把福长街街道的居民动员来。高年级的学生和青壮居民爬到屋顶上,挥舞小旗,其它人分布在操场、道路和树林中,老师则击鼓敲锣,麻雀飞来,大人孩子齐声呐喊。又在祭坛的草丛中扎了许多草人,以张声势。大闹了三天之后,彭真市长宣布消灭麻雀大战胜利结束,北京城里确实没有麻雀了。

  58年的夏天,媒体最多的新闻便是夏粮不断刷新的高产纪录,小麦亩产从数千斤攀升至数万斤十数万斤,报上登出河北徐水县小女孩坐在麦穗上的照片,全国人民豪气冲天。秋天,学校停课种麦子,在大祭坛的南边划出两亩地,掘地三米,浇一层大糞,回填一层土,再浇大糞再填土,如此将大坑填平,然后播下几百斤种子。不久长出麦苗,密不透风,于是弄来几十台吹风机昼夜吹风。结果呢?颗粒无收。这里是先农坛呀,我们的先农在天有灵,不知是哭还是笑啊!

  到了59年,“三面红旗”正式出台,“十五年超英赶美”,“气死约翰牛”,这一年的经济狂热相当于1966年的政治狂热。周扬主编的《红旗歌谣》有句:“撕片白云揩揩汗,凑近太阳吸袋烟。”这个农民形象就是“大跃进”的写照,中国人已无所不能。秋天,学校在大殿北侧开始了炼钢,在丁香树林里挖出一个个小炉子,把废铁投入,以期烧熔后变成钢。

  有一个星期,我们守在丁香树林里,每天只睡两三个小时。星期六回家,我在有轨电车上呕吐不止。一对中年夫妇扶我下车,把我领到他们家里,给我吃药喝水。我在陌生人家睡到晚上才回家。那时候的民风有许多友爱和温情。

这一年的国庆节是“十年大庆”,报纸上并列登出毛泽东和刘少奇两位主席的照片,天安门广场狂欢三天,放焰火和跳集体舞。这三天我都去了,闹腾得不得了。

“大跃进”和“大炼钢铁”是全国性的运动,母亲在乡下也要搞的。母亲在水沟村劳动,忽然接到通知,去保岱村报到。

母亲写道:

“我来到保岱去管理区报到,管理区派人安排我住的地方。我来到保岱学校,里面没什么人,原来学生们今天都上山砍树去了。走进屋里,不想俞林、李清泉、吕剑、龚之方等都这里。我问他们,这些人集中在保岱干什么?他们告诉我,叫我们来‘大炼钢铁’的。

“……‘董家房人民公社大炼钢铁中心’就在学校里,临街的围墙拆去了,建起一排五座土高炉,最高的有四丈多高,下肥上细,黄土砌的。高炉上贴着花花绿绿的标语,‘高举三面红旗!’‘打倒秋后算账派!’等等……

“第二天一早,我们在食堂吃过早饭就去上工。人们已先我们而到,高炉也点起火来,黑色的浓烟滚滚升起。各炉前工人们,不,他们都是青年农民,系着皮带,有的穿着军装,非常认真,非常严肃。

“一会儿,大车纷纷来到,每一辆大车的车老板都高高地站在车上,显得格外神气。车上装的各种各样的东西,有大长树段,有破铜烂铁、碎锅铁钉之类,也有的一个个口袋装着各种各样的东西,表示生产队的所有尽在这里了。反正各生产队的人、财物都往这里集中。大车太多了,人啊,牲口啊,吱哇乱叫,都急着要登记卸货,在路上排成了一排,后面还源源而来。这样一直忙到深夜……

“高炉呼呼地烧,只见碎铁熔化连成一片,就是炼不出钢来。这是什么原因呢?誰都在问,就是没人能够回答。柴禾,不是一般的柴禾,而是整个树段。当初,农民结队上山,专拣粗大古老的树砍;他们将这些大树运下山,经过去枝、分段、日晒等加工过程,才送到这里的。原料,也不是一般的原料,都是各家各户的铁锅,因为有了公共食堂不需要在家里做饭,现从灶上拔下,砸碎后送来的。年轻人轮流上阵,昼夜不停。那火头好几里地以外都能看见,白天乌烟瘴气,夜晚一片红光。人们希望出钢,眼睛都熬红了,可是每一炉倒出来,都是乌黑的粘糊糊的东西,一点亮光也没有。

“北方天气凉得早,到了十一月,半夜里年青人冻得索索的,先还忍着,怎么冷也不说冷,后来实在熬不住,都想回家了。看热闹的人已经一个没有了,大车也来得少了。显然“大炼钢铁”的新鲜劲已经过去,人们等着看的钢锭连个影也没有。日子一天天过去,‘大炼钢铁’只得‘无钢而散’。”(戈扬:《下乡劳动改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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