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人生(三十六) 那天,我在学生宿舍下围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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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话人生(三十六)

         那天,我在学生宿舍下围棋

那天,是1967年8月1日。在湖北省实验师范学校等待分配的同学无所事事,吃完早餐,回到宿舍,下围棋的下围棋,打扑克的打扑克,喜欢看书的就躺在床上看书。我刚刚学会下围棋,就与同学约定今天要下三盘,决一死战。第一盘进入中盘决战时,曾经一起去鄂西北郧阳避难的战友来找我,让我跟他一起去参加横渡长江。

我说:“我不会游泳。”

他说:“怎么可能呢?”

“真的不会。”

“那也不要紧,每人都发一只救生圈,套在身上随着水流漂也可以漂过去!”

“我可不敢!小时候差点在东湖淹死,还敢去横渡长江?”

想起在东湖差点淹死那一幕,真是心有余悸。大约是读小学五六年级的时候吧,我的大哥在东湖风景区管理处工作,大嫂在管理处所属的一个牛奶场当工人。暑假期间,我去牛奶场打小工赚点学费。一天,我们几个打工的学生跟着牛奶场一位高大健壮的小伙子,乘小木船去湖对岸干活,中午收工回场吃饭,当船快到岸时,不知那小伙子触动了哪根神经,居然趁我不备,把坐在他旁边的我推下水了。不会游泳的我一下水就呛了几口,人往下沉的时候,双手本能地拼命想抓住什么,结果什么也没有抓住,就失去知觉了。后来,据在船上的人说,那个小伙子开始还说我是在装不会游泳,后来一看真的没有起来,他急忙下水把我救了起来,采取急救措施,才捡回我一条命。

再说,他们去参加横渡的同学,中午先回来的说,真没有想到我们还能回来啊!我的那位战友回来对我说,幸亏你没有去呀!你知道我怎么逃生的吗?

他说,当时是被后面潮水般的人流裹挟推下水的,一下水就被在水中的人抱住了,人的本能决定了大家都想回头上岸,但是,岸上的人又不由自己地一拨一拨被推下水。他算是头脑比较清醒的人,一看那架势就拼命挣脱抱住他的人,往江中心游去,才免于灭顶之灾。

到晚上,学校的组织者清点去参加横渡长江的人数,还差二十多人,于是组织各班负责人赶快与家长联系。

第二天,我们几个同学相约去长江大桥武昌桥头堡俯视中华路码头。那里是昨天横渡长江的出发地点,今天已经戒严了,路上停了十几辆军车。只见好多军人在码头边用长竹竿往水下一杵,立即就有尸体浮上来了,而且就像糖葫芦串串一样,一个连着一个,下面一个死死地抱住上面的,真是亏了那些解放军战士啊,他们把那些打捞起来的尸体,先一个一个分开,再一个一个搬到车上,分别送到有冷冻设备的单位存放起来。在那里等候家长或单位负责人去认领。

我们学校最后确认有25位同学不幸遇难!

那天,我在宿舍下围棋,因为我不会游泳!

 

附录:一位死里逃生亲历者的回忆(新浪网)

文革武汉惨案:造反派组织横渡长江数百人丧生

 

一直不知道应该怎样向我的孩子述说40年前不堪回首的一天,那是我终生的噩梦,挥之不去却又难于述说。数百条活泼泼的年轻生命就在我的眼前一瞬间化为亡灵,而我从成堆的尸体中逃出生天。那是1967年的武汉,那一天是8月1日,我还不满14岁。

1967是中国的凶年,更是武汉的凶年。

前一年的7月16日,是中国人民向世界宣告伟大领袖身体依然健康的重要日子。这天毛泽东从湖南来到武汉,事先就通知武汉方面他要畅游长江。他力斥一干高官对他73岁高龄的担心,无论天气如何、水流如何、安全工作做得如何他都一定要游。那一天他如愿游了长江,回到北京便发表了著名的《炮打司令部——我的一张大字报》。于是全中国都燃烧了起来,于是这一天也就成了武汉特殊的纪念日。

一年后的7月,文革和武汉的天气一样进入白热化,武斗、流血、死人已是家常便饭。惊天的所谓“720兵变事件”,更是把这座火炉之城变成了炼狱,江城三镇的上空弥漫着疯狂和仇恨,人人亢奋莫名。7月16日,“紧跟毛主席在大风大浪中前进”的纪念渡江活动,由于两派血腥的武斗给耽误了,于是“720事件”之后的8月1日,在造反派绝对掌握了权力之后,这样伟大的纪念活动是一定要补上的。

谁能料到就是这个“赤日炎炎似火烧”的日子——1967年8月1日,竟成了武汉人的劫数。此时的武汉,基本上已经是无政府状态,尽管新掌权的造反派是这场渡江纪念活动发起者,但参加活动的人们,都是抱着对毛泽东主席一腔热爱而来的。造反派掌权者可以发起活动,但却没有任何管理和组织活动的能力。

从早晨开始,现场就是一片混乱的人海,沿江大道上的人头看不到边。据说仅渡江者就上万,还不包括看热闹的。将近9点,我听到远处喇叭里钢工总一号头头朱鸿霞在演讲,这个业余诗人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全然不顾赤脚站在将近40度地面上快要被蒸熟了的人们。人群逐渐开始骚动,在无法忍受的酷热下人们完全没有了秩序的概念。前面的还没有接到下水的信号,后面的人浪就不断涌过来。只听到很多人喊:“不要挤,要出人命了!”“不得了,死人了!”吼声几乎震聋了我的耳朵,却根本无济于事。我们几个初中的小女孩是跟着武汉体育学院的大哥哥大姐姐们来的,这时被人群挤在汉阳门下水处的台阶中段,上下两难。拥挤使我感到呼吸困难,我努力向上仰起头,以免窒息。健壮的体院大学生们组成人墙把我们围在中间,他们简短地商量了一下,当机立断,将我们几个初中女学生连拉带拽托上人群的头顶,我们就从涌涌的人头上爬了上来,离开了死亡的台阶。我们回到马路上又以最快的速度跑上大桥。我看到桥下我们原来站立的地方人如蝼蚁,马路上人如蝼蚁,水里也是人如蝼蚁,后面的踩踏着前面的然后又被更后面的踩踏。我知道留下的还有几个体操专业的女大学生,她们小巧玲珑,个子不比我们高出多少,只是年龄长我们几岁,在那成团成块的人群里她们是很难挣扎出来的。

事后我听说,我们几个小女孩刚刚离开阶梯,可怕的拥挤就急剧升级了。就是我在大桥上看到的,渡江的人被挤下水,看热闹的人被推下水,岸上被人踩,水里被人踩,人压人,人踩人,还有尖利的东西在水里面“杀人”。这些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被盛传的“杀人暗器”,其实是被挤烂了的渡江宣传牌上散落的毛泽东像章,成千上万个受到顶礼膜拜的偶像,此时却成了夺命的凶器。江边的铁栅栏被挤垮了,很多并不准备渡江的人就直接从高处摔进水里。已经入水的人根本不成队伍,在8月的大江激流里立刻就被冲散了,水性好的被水性差的拖住,很快就没了顶。我浑身颤抖,顺着大桥的铁栏杆跌坐在滚烫的地面上。四周是地狱般的灼热我却浑身发冷,眼下是地狱般的喧嚣我却听不见一点声息。一列火车正从桥下通过,大桥桥身随着火车的轰鸣和我一样战栗着,我的泪水和汗水流在了一起。

这次愚昧的大混乱夺走了数百条鲜活的生命,他们很多都是大学生,华师的、体院的、水院的、武大的、华工的、华农的……他们如果活着,如今都应该是含贻弄孙的年龄了。多年以后我领着未满14岁的女儿再一次来到这里。站在当年夺命的台阶上,我下意识地仰起头来,眼前突然就出现了很多年轻英俊的面孔,我看见几个小姑娘被一双双年青、无私、有力的大手托起,让她们从拥挤的人头上爬过去,把她们从地狱送回了人间。

我怀念你们——永远年青的大哥哥大姐姐们!在那九死一生的关头是你们把死亡留给自己,把生命给了我们。我为你们感到无比的悲哀,你们那曾经充满理想和热情、曾经年轻而俊逸的生命却在一个酷热的日子里莫名其妙地迷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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