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康路上的荒诞往事(一)

武康路是上海很有名的一条马路.所有上海人都知道这条幽静,雅致的马路.我来美国已有好多年了,但还时时想起武康路.去年夏天,我回上海探亲时,又去了武康路.走在这条马路上,尽管那天烈日当头,但路两边的茂盛梧桐树,使这条马路绿树成荫,凉风习习,好不遐意. 路两边的一栋栋风采各异的西式洋楼,又给武康路增添了撩人的魅力.

回美国后,不知何故,我依然念念不忘这条马路.真是"离开了中国就爱国”. 毕竟`我是在武康路附近长大的.我许多小时候的朋友,同学都居住在武康路上.在一片思念的背后,我又免不了想起了那些发生在武康路上的荒诞往事.

武康路的最南端与淮海中路相接,这里是个六岔路口,车人来往非常繁忙,是个车水马龙的地方.这里还有著名的武康大楼,因它的造型特像一艘船,所以也被叫做”船房子”. 在我小时候,武康大楼下,有紫罗兰理发店,是上海滩颇有名的,还有食品店,洗染店,在这六岔路口对面,还有邮局,书店等. 我脑海里浮现的这些荒诞往事,起始于文革的爆发.

文革开始时,我还在小学念书.我清楚地记得,那天,当我们背着书包来到学校时,突然全校集会,宣布了”革命”的通知,由于革命造反运动的兴起,学校全部停课,学生不必来校上课.”我们自由了”这是我的第一个反应.于是乎,我和同学们飞快地跑出了校门,当我们走过武康大楼时,只见一群人围在一起,在抢传单. 我和我的同学肖迪也挤过去拿了一张传单.等我们到僻静地方打开传单看时,我们诧异了.传单上用大号黑宋体明明白白地写道:
“据有关方面的科学论证,我们伟大导师,伟大领袖, 伟大统帅,伟大舵手毛主席将活到200岁. 毛主席万岁,万岁,万万岁!!”. 虽然我们还小,但也知道人要能活过200岁,那也是奇迹了. 但我们当然知道毛主席不是凡人,他老人家活过200岁应当可能的,不但可能,现在有科学论据是完全会实现的了. 我们当时和所有大人们一样,对毛主席是非常崇敬的,这样的好消息岂能听之任之,我们俩于是奔走相告,以后又将这封传单贴到了自己屋里的墙上. 这是我一个小孩对文革开始的最初记忆.

不久后,这天,我又和我同学肖迪一起玩,他明显地显得十分沮丧,我问他怎么了,他起先不肯说,在我再三逼问下,他才讲了出来.原来,他爸爸几天前被关押隔离审查了.他爸爸是一位航空公司的译员,
不久前,在一次带外国航空公司工作人员到现场工作时,正值在机场外面吃简便的午饭,他爸爸没注意,就用当天的报纸垫着坐下了. 当饭吃完起身时,大家看到他垫的报纸上有伟大领袖的照片,那不就意味着刚才他爸爸把伟大领袖的照片垫在了他的臀下了.这是对伟大领袖的大不敬啊,而且还是当着外国人的面,这可得了? 再加上他爸爸出生在资本家家庭,又娶了个德国人的妻子,这便成了他阶级烙印和阶级报仇的铁证.于是,他爸爸便进去了. 他妈妈是德国人,受不了这般折腾,不久后,便带着肖迪回了德国.以后,我们便断了联系.
这件事的发生,发展是那么的突兀,使我很难理解,我知道肖迪家不是坏人,他爸爸平时很和蔼,彬彬有礼的,怎么一下子就变成了无产阶级专政的对象了呢?

接下来的事就更离奇了. 我一同学的外婆是从农村来的老太太,但据说他外公是个地主,已去世.他们住在一小洋楼里,几家人家合用楼下的厨房间. 他们邻居家养了一支黑猫,十分恼人,每天上窜下跳,惹了许多麻烦.老太太早就要把它送走,但邻居死活不肯.这天,老太太把刚烧好的糖醋排骨放在桌上,转身功夫回来,只见那黑猫已将其中一大块排骨叼嘴里溜走了.老太太便大发雷霆,一边追着黑猫,一边破口大骂:”你这只偷食的死猫,抓住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邻居是个抢房进来的造反派,正想整治这个不识抬举的老太婆.他们便去里弄告发了老太太, “猫”和”毛”是谐音,说是老太太指桑骂槐,谩骂伟大领袖. 那时的里弄也被造反派霸占了,他们很快查到老太太在农村的富农成分,就将老太太进行批斗,并从此勒令老太太每天挂牌清扫弄堂.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位六七十岁的老人便每天挂牌清扫弄堂, 这是何等的羞辱人格阿! 但这类怪事在当时是比比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