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本监狱内外
爸爸被捕
1941年12月7日我过了三岁生日的第二天,那个夜里在没有宣战的情况下日本偷袭了美国的珍珠港。前几天并没有这个迹象,燕京的教授们没有半夜用无线电收音机听超短波新闻的习惯,爸爸也是这样。虽然北京被日本占领,但燕京是世外桃源。从没想到日本敢与美国开战,所以照往常一样骑车从燕东园到贝公楼去教课。
日本宪兵进驻学校,他们认为燕京是抗日的大学,有许多抗日分子及共产党员。就把他们所掌握的抗日教师、学生三十多位带走,爸爸就在其中。很快这个消息传到燕东园。日本宪兵宣布学生两天后必须清校。
爸爸被关到什么地方?怎样救他们?教职工家属肯定不久也必须搬家,怎么办?平日爸爸是一家的主心骨,妈妈不用操心,只管做学问。现在爸爸妈妈不工作没有了工资,家庭收入就成了大问题。首先不能用这样多的家庭服务员,只能保留一位。妈妈从来不会带孩子,现在自己要带三个小不点儿:五岁、三岁和一岁,实在不知该怎么办。
妈妈着急的往城里打电话,找外祖母和她妹妹商量。外祖母和姨商量后说把老二送到城里,由他们先带着,然后赶快理东西搬到他们那里一起过,可以合用一个保姆,节省开支。妈妈又到陆志韦校长太太家打听他们怎么办。他们都是江浙人,北平没有其他亲戚,只能搬出燕京先住在成府,等校长回来再说。她的五个孩子都是中小学生,可以帮她。
发疯的小老虎
姨来燕京告诉我到城里去玩,好动的我有人带着玩,只要妈妈同意就行,把我哄走。到了外婆家吃的好,外婆,姨,和保姆赵老太三人陪我玩。高兴得很。
天逐渐黑了没人说送我回家。我在那睡?为什么不见妈妈和爸爸,他们不要我了?认生,害怕占据了我的头脑。我大哭大发脾气谁也弄不了我,刚才还是一个听话顺从的小可爱,现在就象一头发疯的小老虎。边哭边跑,又跺脚,又打人,不许任何人碰我。我觉得他们骗了我,再说也是骗我,不会带我回家的。
通常一个小孩大哭大闹一会累了就会睡着,怎么已经快十点了都停不下来?他们干着急不敢打我,家里没电话,这样晚了对面店铺已关门,无法给妈妈打电话让妈劝我听话,好好睡觉。
他们想了一个主意:叫了一辆三轮车,外婆、姨坐在车里抱着我。大毛毯盖在我们身上。车夫把棉帘子掩上又把棉的车顶棚扣下来。弄好后跨上车走了。我被漆黑的夜晚弄的发蒙。
过了一段时间突然看到了五光十色的美丽的灯光,太美了,我从没见过。生活在燕京,晚饭后玩一会就必须躺在床上睡觉,好让我们的老师按时下班。这美景给我太大的刺激,让我安静下来,沉浸在美丽的夜景里,最后安静的进入了梦乡。
这一段故事是外祖母的、也是我家的老褓姆赵老太告诉我的。一直到我已经工作后,在我脑子里仍经常出现这五光十色的闪亮。我问她这是怎么回事?她说这是王府井的夜景,是各商家门前的招牌和广告的灯光。然后仔细讲了上面的故事,妈妈也证实了这段实情。她说那时太困难,让外祖母和姨受累了。这个灯光至今仍留在我的脑里,成了抹不掉的记忆。
妈妈探监
我走后妈妈又把姐姐送走,只有妹妹跟着她。没搬出燕京之前,这些同病相怜的妈妈就开始打听消息找人。找到后就一起结伴去关人的宪兵队送衣物和食品。
没过几天宪兵命令全部职工家属必须搬出燕京。妈妈就带着姐姐、妹妹和全部东西来到外婆家。原来只三人住的四合院,现在要住进五口另一家人,并且还带来一个曾装在有两层楼的房子里的全部家具。
外婆和保姆仍住在朝南的大北房。姨和全部不用的家具在西屋。我们三人住在东屋。爸爸回来后将与妈妈住在暗无阳光的南屋,这里放着妈妈出书所挣的褐色钢琴。我们的厕所饭厅也在这边。
一切安顿后,妈妈经常外出打听爸爸的消息,送吃食和衣服。两个月后知道他们已从宪兵队转到了监狱。说明要审判,且不许再送吃食,不知是否回得了家。担心爸爸受刑,担心没有正常饮食身体是否扛得住,还担心父亲最后判什么刑,是死是活,妈妈经常流泪。
我们姐妹实在太小,无法为妈妈解忧。我们都变得很懂事,不出声,不吵架,自己玩。妈妈每周一次打包送衣服。在燕京时妈妈们可以结伴去,离开后大家住的很远,只有自己去送。曾碰到日本兵撒野,幸运的是没得逞。妈妈不敢再独自一人去,东西太多又重。我们太小,又走不动。所以没法陪妈妈去看爸爸,妈妈只好每次约一位妈妈一起去。
团结抗敌
爸爸被日寇怀疑是共产党。
日寇对爸爸威胁利诱,说:他是共产党党员、去过莫斯科。有共党党员已说了很多爸爸的情况,这人已经为日本干活受到很好待遇。
爸爸识破敌人利诱的手法,机智的与他们周旋说:谢谢你们的好意,但他没做什么事,他根本不用害怕。在让爸爸交代抗日团体时,爸爸说他只知道法定团体,没参加非法团体。
气的审讯官举起右拳猛击殴打爸爸。
总之日寇总想审问时得到更多的情况,其实这些燕京人都不是共产党员。只是痛恨日本侵略中国,作他们力所能及的工作来支持抗日。在监狱中,虽然不许他们说话,他们想方设法用各种办法联系,团结一致,互相支持,互相鼓励献计献策,来和日本宪兵进行斗争。
他们坚持在狭小的室内做操,祷告,甚至隐蔽的讨论学问,积极地生活,从没有被打倒。日寇想羞辱这些人,有时只给一只棍来吃饭,沙子多的要命,没法吃,爸爸把沙子挑出来让日本人吃。
由于没有东西吃,天寒地冻,所以陆续有人开始生病。感冒,咳嗽是小病,但传染病是最可怕的。监狱里有了斑疹伤寒,总务长蔡一鄂伯伯第一个传上了。紧接着爸爸被虱子咬后也传上了,高烧昏迷两周,几乎要死。陆校长得了急性痢疾,拉稀,没手纸,撕衣服来擦,最后严重脱水,倒在地上不能动。日本怕这些著名教授死在监狱,国际影响太大,只好提前释放这些重病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