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
村长说走吧。
我知道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祖父母。本想多呆一会,但一想村长不可能陪我一天,今晚也需赶到珠海见我的科研合作者。所以恋恋不舍的离开了祖父母和这位照顾祖父母一辈子的老人,我应当称他为叔叔。
这时小翻译告诉我,村长说我来一趟太不容易,要带我去看宋末的古迹。我太高兴了,感谢村长想的这样周到。村长开车带我们三人去古井,这是最后小皇帝跳海,宋朝结束的地方。一路上村长边开车边介绍,经过许多桔园、柑园、荔枝园、龙眼园。
田地不多,当地人们忙着去香港、澳门、海外跑买卖。村长自已也是以跑买卖为生。太可惜了,肥沃的土地都荒凉了。
大约半个多小时,我们到了一个山顶的亭子前。下车后可见有一口大炮站在亭下,亭子后面就是南海,这是新会的崖门。这里形势极其险要,有几个小岛在海中形成一个钳形。村长说宋海军占有这些岛,本应挡住敌人,但元军太凶猛,宋惨败。陆秀夫背着8岁的小皇帝在这里跳的海。
这里有一个小小的展室介绍这段历史。我和这两位向导在这里照了像。然后村长开车送我到乡政府办公室,让我见了乡长,小翻译和村长就和我说再见了。从此我再也没见到帮我大忙的小翻译。
90年代初村长和另一位出差到北京,来我校看我。他没想到那时的中国知识分子是如此的穷,住在这样小的公寓楼里。那时校内没餐馆,我留他们在我家吃便饭,他们说不用了,并请我第二天到民族饭店,他们的旅馆去谈谈。
我带女儿骑自行车去的。他请我俩吃了晚饭,并想让我为他们拉个关系。可惜一个教书匠哪有什么大关系。他这时才真正了解我,除了对祖父母的财产有点发言权外,对他们没有更多的使用价值。从此以后再也没见了。十多年以后姐姐和姐夫也回了老家,去看了祖父母。
救国与孝顺
离开乡政府,旁边就是去珠海的汽车站。
我自言自语:再见了爷爷、奶奶!再见了美丽的侨乡!再见了肥沃的家园!
坐在汽车里思绪万千。祖父对自己的子女严格要求,不许沾他的光,坐享其成。爸爸不到9岁就离家出远门到广州学习,交通极其不便。上学期间不能回家,对比今天的小孩,如此之小怎可能离开父母?但为了将来有出息,祖父决不姑息,决不心痛。爸爸懂祖父的想法,一定不辜负祖父的培养。在广州以优异的成绩读完小学、中学,保送到北平燕京大学。
在大学路程遥远,每年只回家一次,回家期间还结合专业做调研,写文章。大学毕业后,祖父要求爸爸继续到美国深造,实现祖父年轻时的梦想。祖父希望爸爸学后回国在香港为他经商,管理店铺。但祖父绝没想到培养的越多,父子二人思想上的差距越大。
爸爸见的世面越大,越不想回老家。因为在那时中国的国情,乡村用不上社会学。爸爸也不愿改行,做生意也不是爸爸的所学,且爸爸更不是那种生意人。从没有把帮助祖父看作是自己的责任。他只管自己奋斗。一心想在自己专业方面达到顶峰。
从美国回来,爸爸和祖父的矛盾尖锐,拒绝为祖父工作,也不回去看父母,没有回广东,直接在北方工作。只好把香港的生意让他的侄子、外甥管。这些人只知吃喝嫖赌,根本不管生意,后来全被这些人吃光。
直到1937年虽然爸爸已结婚且有了我姐姐,由于爸爸婚前对外婆的“保证”、妈妈不愿长途跋涉受这个苦到这落后的“蛮人”乡村,去见公婆。妈妈在北平长大,是大家闺秀,她的亲戚是著名中医,清朝官员,根本瞧不起美国的华工,和乡村土医生,不好强迫。只好独自回去几天,这使祖父很伤心。
爸妈对老人的思念之情太不理解,如果他们当时知道祖父母是这样的的思念,会去吗?我不知道。我们小时从没听说老家有祖父母,在我们上学会写字时从没让我们给祖父母写几个字。如果让我们给他们写信,妈妈给她的公婆写信,这就会拉近关系。也会让老人谅解我们不能回去的原因。
在我们出生后,日本占据时期爸爸不许离开北平,我们不可能去。抗日胜利爸爸作领导及教授工作,实在太忙。1946年外婆去世妈妈病倒就不可能去了。所以在爸爸可以即将安排时间去看祖父的1948年,祖父就去世了,这就是爸爸大哭的原因。爸爸大概会自责自己太不关心祖父了。
五四运动反封建,把孔子的礼教全否了,我想爸爸受此影响扔掉了“孝”字。爱国是爸爸的心,一心想的是作什么事情来救中国,那时的中国被列强瓜分,贫穷落后,爸爸选学社会学就出自于此。
他觉得照顾祖父、帮助祖父是小家,好男儿应志在四方。就把照顾祖父母的责任全推给了他的三姐。
但在农村,孔子的礼教根深蒂固。他们认为爸爸太不孝了,对于妈妈,简直不像个儿媳妇!在农村儿媳就应当照顾公婆,这是天经地义的职责,怎么脸都不露?!从村民来看真是大逆不道。
爸妈应当好好感谢三姑妈。她大学毕业后回到广州作中学校长,三姑父有他的建筑公司。他们有三个比我们大一点的子女,自己的工作已经够忙的了。她不和爸爸计较,主动承担照顾祖父母的责任。但她不可能成天陪在祖父母旁边。她已尽力照顾老人了,交通如此不便,每年去看望多次,也够难为的了。
祖父的侄子、外甥把钱全花光后长年不停地打搅她。既花时间又花钱。记得1970年春节我从株洲到广州去看姑妈,只住了三天就见过两次祖父的侄媳来叫苦,要钱。我理解了爸爸不愿在靠近老家地区工作的另一原因,就是想远离这些麻烦。我也觉得妈妈太不知道姑妈的辛苦了。
在1956年的春天,妈妈说我马上高三毕业,应当有手錶了。她说祖父的钱应当在姑妈手上,她写信让姑妈送我,就算是祖父给我的纪念物。我听后很奇怪,为何爸妈有钱不给我买,而让姑妈买,是否在算计祖父的钱,爸爸知道吗?同意吗?但过了一段时间妈妈给我一块瑞士非名牌錶,是她一个月的工资买的。并说:姑妈说祖父没有留下钱,没有祖父的钱为我买錶。这块錶一直跟着我到了美国,作为对妈妈的纪念。
1970年我带学生在株洲实习,正好有几天春节假,我给姑妈写信告诉她我去广州看她,这是我第一次去广州。
见了三姑妈她说了一句至今难忘的话:因为我的父亲是她的弟弟,她才愿接待我。
这时父亲已去世十多年,这似乎表示不是因为我是她的侄女,不是因为我们家和她们家的亲戚关系。我隐约感觉她对妈妈有意见。我想起妈妈让她用祖父钱给我买錶一事,爸妈从没帮祖父作生意,也从没照顾祖父母,一切由三姑妈承担,而最后还向她们要钱实在太过分。妈妈不是个好儿媳妇、不是一个好弟妹。
回了老家对爸爸有更深的了解。爸爸一生在奋斗,且做出成绩,所以非常相信自已的能力。自己深思熟虑的结果是不会轻易改变的。他的目标很明确,不会被任何人包括自己的父亲而改变。他出国留学,在国内许多地方也做调研,所以相信自己的所见所闻,不会轻易地随声附和。皇家的后代,富饶的家园,有一种优越感,骄傲情绪,固步自封,固执己见。五四运动的影响,敢于反封建,打倒孔家店的旧礼教,不怕孤立,敢于反抗。我认为这些就会成为他是右派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