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言独上西楼 (十八)父子
终于团圆在一起的一家人,彼此叙述着各自的经历。尚民第一次见到小妹妹,大家感叹着短短的两年多,无论国家还是他们这个家庭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冷太太把尚民的衣服全部烧掉了,还把他的头发剃光,这样才遏制住了虱子的繁殖和流窜。比尚民小三岁的尚生如今已经跟哥哥的个头差不多了,尚民可以借用弟弟的衣服。
之后的几天里,冷太太带着大儿子出去买布料,做衣服,吃重庆的各种美食,小吃。她觉得这个儿子吃尽了苦头,简直不知道如何疼他才好。
冷先生关心的是孩子的教育。尚民回来几天后他就张罗着给他找学校,跟学校商量孩子插在哪个年级比较合适。最后校方和冷先生都觉得尚民应该和弟弟尚生在一个班级上课。这个决定遭到了尚民的反对。“我已经快十八岁了,跟弟弟在一个课堂里,太丢人了!我在北平已经快初中毕业了,现在还要从初中三年级开始,凭什么?我也不是小孩子了,在重庆找个工作算了。”
看着这个跟自己一般高,梗着脖子顶撞老子的长子,冷先生突然感觉到尚民已经不是两年多前那个事事听从家长安排的孩子了。“国民政府在这么困难的关头还拨出大量的款项办教育,你们这些年轻人应该珍惜这难得的机会,多学点文化。你现在只有小学毕业的文凭,怎么可能直接上高中呢?你荒废了两年的学业,让你插班到初三年级已经很不错了,你未必能跟的上呢。如今重庆人才云集,以你这样的资历,能找到什么样的工作呢?”
尚民对父亲当年拉着弟弟上了火车,把自己一个人丢在济南不是没有芥蒂的。虽然是战乱时期,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但是在他少年的心灵里,对父亲有着说不出的怨气。与母亲对自己的万分疼爱比较,更使他感觉到父亲的注意力在其他兄弟姐妹身上。
“我自己出去找工作。济南离这里千里迢迢,我还不是自己摸回来的?重庆是后方,总不能还不如敌占区吧?”
对父子二人的唇枪舌剑,冷太太三缄其口,做壁上观。大儿子是她的最爱。历经千辛万苦,总算和家人团聚了。她觉得儿子应该在家好好休息一段时间,怎么着也得半年吧。这么着急把孩子打发出去干什么?但是,聪明如她,知道这个时候自己最好不要开口。“子不教,父之过”。她这个当母亲的管好孩子们的衣食住行,出入安全就可以了。以前冷先生就因为尚民的事情跟她吵过架。那还是在北平的时候,尚民说他爱吃螃蟹,而且从来没吃痛快过。冷太太一次买了五打活河蟹,让他吃个够。结果尚民吃得受了寒气,上吐下泻,求医问药。从此见了螃蟹就要吐,再也不想吃了。那一次冷先生大发雷霆。“吃够了本身就是个愚蠢至极的想法。浅尝辄止你懂吗?如果什么东西都要吃够了,早晚这世上就没有他吃的了!”。他批评冷太太对尚民过分的溺爱。这种溺爱会把儿子毁了,会把儿子惯成只会靠父母,没有用的东西。
现在见太太不帮忙说服儿子,冷先生叹了一口气。觉得让他出去闯闯也未必是什么坏事。于是说了声:“你随便吧”,就回房看书去了。
尚民第二天就出去求职。他在重庆跑了两个星期,一无所获。他看得上的工作人家嫌他学历太低,连那些小商小贩的算帐先生都是有学徒经验的。有过长江沿岸拉纤的经历,他知道,体力劳动的辛苦和低收入。
几经挫折,他不得不向父亲低头,跟弟弟尚生坐在同一间教室里上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