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妈妈住院的后期,都是梅子一个人在照顾。医院里的饭菜不好吃,梅子每天抽空回家做饭,再带到医院去两人吃。我以为她们在很远的医院,后来才知道,现在的大医院都有分院了,她们是在分院,离梅子家挺近的。但相对大医院来说,这医院医生的水平就比较一般了。
好在梅子妈妈就是老年病,明确了诊断,治疗方法没有多大区别。离家近毕竟照顾着方便,梅子几乎每天都带她妈妈回她家睡觉的。
梅子的弟弟钢子看着梅子这样照顾妈妈,以为出院后也会让妈妈住在梅子家了。梅子很忧郁,果子不愿意梅子让妈妈长期住在自己家,不方便。
梅子弟妹的爸爸去世了,弟妹不用再回去照顾了,妈妈身体还好,所以她闲了下来。梅子在妈妈出院的时候,就直接把妈妈送回了弟弟家。弟弟为此很久没有跟梅子说话了。
梅子的妹妹娟子,性格刚烈,无论对谁都是针锋相对的,对爹妈是这样,对钢子也是这样。她可以对每个人都好,但你不能不认账,否则就翻脸。在房子问题上,她跟弟弟闹翻了,一直都不再来往,跟爹妈也因为偏心弟弟,欺负姐姐,和从小对自己的不在乎因为挨打生气睡觉而诱发了癫痫病,耿耿于怀。
在爸爸宣布身后把家里所有财产留给弟弟的家庭会议上,娟子宣布今后没有能力给妈妈养老,因为她的病是妈妈造成的,现在自己性命难保。梅子没有说什么,钢子接受得理所当然。
在梅子爸爸最后的日子里,娟子和梅子整天守在身边,爸爸不愿意去医院,所以,24小时只有梅子和娟子在照顾。直到爸爸去世,梅子很久都夜里睡不着觉,因为一直是她值夜班的。
梅子妈妈也非常不容易,一个癌症病人她一个人照顾了十年,相比于梅子和娟子的最后辛苦,她是非常不容易的。去年秋天在北京见到她,她跟我说:“你不知道,她爸爸走了好久,我还经常夜里惊醒,总听见他在叫我,我就马上起来去看,谁也没有。”记得我外婆在外公患癌症去世后,也很长时间都是这样的。她跟我说过,经常夜里听见外公叫她,她就会惊醒,去看。
记得梅子妈妈见到我,也非常高兴。跟我说:“梅子爸爸走的时候跟我说,看来你谁也指不上了,以后你就跟着梅子吧。”说着流下了眼泪。
很多年不见梅子和她妈妈了,又只有那么几天的时间,我咬着牙没有说一句话。梅子不是那种狠心的女儿,她不是不想给妈妈养老,虽然她并非妈妈亲生。
在北京的时候,有一天晚上,梅子到我房间聊天,她说:“要不是你劝我,我真不知道怎么才能解开我不是这家人的结,现在想开了,就像你说的,不管怎样,他们把我养大了。”
无论从梅子身上还是其他有领养孩子经历的人身上,我都能感觉得到,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肯定爱起来是不一样的,因为没有血缘关系,如果自己再有自己亲生的孩子,就更明显了。
像很多美国人领养中国孩子那样的行为,一般人真的做不到。
梅子的爱人果子早就跟梅子说,感觉她不是这家人。乡下人的敏感还是不能忽视的,我跟梅子从小在一起这么多年,从来没有怀疑过她不是她爸妈亲生的。直到她告诉我,她发现了血型与父母不同。
过去那个年代,普通人家都很困难,养着两三个孩子的家庭是大多数,可想爹妈的不易,别说别的了,就能把这几张嘴喂饱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又要工作还要养老人,所以心情好的时候不多,孩子小时候总是淘气,不听话的时候多,帮家里做事儿也不会是像大人一样,所以,急起来的时候,脾气不好的爹妈就会打孩子。
现在想起来,那时候的家,小不点的房子,说实话,扫个地用不了几分钟,就那么巴掌大点的地。洗衣服算是个事儿,养鸡养鸭,梅子家养羊呢。过去在内蒙,我家邻居还养猪的。忙得都是这些,这些活着的时候不都是嘴吗?要弄野菜,要剁菜做鸡食,养猪还得把菜什么的熬熟了。不是一般的麻烦。
现在的人,做个自己吃的饭菜都烦得要命,跟过去比,现在的人懒了,确实。
回想去过去,喝水都要去井里挑,自己家有了井也要压水的日子,真是不知道哪儿来的时间还能玩玩什么的,那时候很快乐的。现在一切都那么简单了,却觉得时间总也不够用,什么事儿总是做不完,还觉得很累,很累。
梅子把这些都归结于自己老了。她总说:“我一说我累,我妈就说,我像你那个年龄的时候,什么都干呢。”其实她忘了,有多少帮手。梅子也这样认为。
过去的事儿翻来翻去的没有什么可以论清是非的,再说都过去了,说也就是只能说说而已,还能怎么样呢?还好活在一个不用种地的人家,否则还不得日出而作,日落而归?我经常让她回忆,我们在铅笔厂学工劳动的时候,又忙又累,又危险,梅子有一个手指头现在也是半个没有肉的。就是在铅笔厂切木片的时候,手伸进机器里拿木片,被下来的刀切的,没有截肢已经很幸运了。
常年干那样活儿,出事儿不稀奇的,你再小心,风险都在。就好像我们每天做饭做菜,哪儿有人说一辈子都没切到过手的?正常。
这个世上,很多事儿都得靠自己想得开。去纠结那些为什么根本无济于事,去怪社会,怪父母,怪兄弟姐妹,都没有任何意义,只有自己好好面对,接受,而不要纠结。这就是心态。
梅子的妈出院到了儿子家,时常也来梅子家住上几天。短时间的果子没有意见,但也不高兴,时间长了果子就会跟梅子不乐意。
还不是钱闹的,梅子的爹妈把一生的积蓄200多万都给了儿子,儿子理所当然地接受了,却不肯好好照顾妈妈,两姐姐,姐夫还要替他照顾老妈。无论是爸爸还是妈妈,只要有病住院,儿子都是到病床前看看就走,像领导关心下属那样,问候一下,最多给找个朋友的朋友是医生的,问询一些梅子和娟子要了解的问题。
现在突然妈妈每天住到他家,尤其现在不能给他们做饭洗衣服,收拾屋子了,这儿子更是容不下妈妈了。他的不习惯其实也是爹妈惯出来的,就是爸爸最后的日子他从来没有多在家里呆几分钟的。爹妈没有意见。而梅子和娟子如果不来,爸爸会让妈妈给她们打电话,说:“别来了,等信儿吧。”意思就是等死了再来就行了。
我常跟梅子说,爸爸妈妈其实也是普通人,他们也有普通人的心理,就好像他们有时候会认我们不孝顺。互相理解吧,不然都不开心,也没有任何意义。
梅子去年冬天去了南方,海南,还有桂林,又去了成都、云南等地。在外边转了好几个月。玩得挺累但也挺高兴的,她说在南方的时候,她嗓子也不难受了,原来呼吸困难也没有了,嘴唇到冬天就特别紫现在也好了。两个人开车去的,住在农家乐里,挺好的。便宜又玩得开心。
果子喜欢钓鱼,天天两人钓鱼自己做着吃,还有螃蟹也天天钓得到,每天两人都吃芒果,还买回来三棵芒果树,送到果子家乡下姐姐家种上了。估计结不了芒果,南方的果树,在东北能行吗?
梅子的生活,每天开始有了快乐。但好景不长。
有段时间里,梅子没有了消息,我以为她又去哪儿玩了,后来她发来消息说,妈妈一直住她家。弟弟把所有房子都卖了,去杭州买了个房子。我问那么多房子卖了不少钱呢,杭州房子很贵吗?梅子说,其余的钱说是投资了。
果子见状也觉得不妙,又不能说得太直接了,就整天跟梅子不乐意,两人也是经常吵架。娟子再一次明确表示,自己没有能力照顾妈妈。弟弟把妈妈送到梅子家就再也不跟梅子联系了,梅子找他连话都不跟梅子说。
后来梅子知道了钢子租了个房子,就把妈妈送回去了,跟妈妈说,你还得回自己家住,我这里不方便。梅子的妈妈出院后,病情算是平稳,又直坚持中医治疗,现在有好转。认得人了,而且自己基本生活能自理,就是慢点。但做事儿是不行了,需要人照顾了。
我劝梅子跟钢子好好谈谈,跟他说明白了:“父母把一生的积蓄都留给了你,不是说你理所当然接受了就好了,也是爸爸把妈妈托付给了你,无论你去杭州还是投奔儿子去广州,都得把妈妈安排好。”
梅子说:“还广州?他儿子明确表示,不要他们跟着他。”听到梅子这么说,我一点都不吃惊。有其父必有其子。儿女对老人怎样,今后自己就是自己父母的结局。有些事儿你不信还真不行。
我不相信钢子家会把所有房子都卖了搬去南方。现在的政策还不能随便到没有户口的城市去养老,不方便,而且现在国内规定,企业的人每年要到指定地点打指纹,才能继续给你发工资,所以,无论你在哪儿都得每年回一次户口所在地。
钢子两口子在为了摆脱给妈妈养老想办法,租的房子等到杭州房子盖好了,他们就可以退租了,到时候,梅子或者娟子不管妈妈也不行。梅子说了,到时候会让妈妈跟着弟弟去杭州。那不是幻想吗?在外边病了咋办?东北人到杭州那样的南方过冬过夏都不习惯的。
要说人老了真的会有很多的无奈,无依无靠算是最无奈的了。(待续)
《梅子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