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屋》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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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群星!

我终将理解你,

我的理想终会得到体现,

也许,

人世间的忧伤和希冀,

将与天上的奥秘溶合一起。

——俄罗斯·蒲宁

 

 

    暑假前夕,西夏大学开始布置安排下一个学年就要毕业的同学实习的事宜,原则是每个同学自己联系实习单位,实习期结束后,统一到学校编写毕业论文并参加论文答辩。早上上课时,文喧和建飞分别在各自的班级领取了相关的资料,就给若洁、紫菡打电话,邀请她们紧急见面。

 大概半个小时后,四个人就都分头赶来,齐聚西夏大学校园中间的湖畔长亭上。就座后,几人略略聊了几句,文喧、建飞就把他俩要出去实习回来后还要编写论文的事告诉了若洁和紫菡。若洁问他们计划要去哪里?两人相互对看了一眼,说已经商量好了,准备一起回到矿山上去,让文喧的父亲给帮着联系单位,这样省事,也方便相互照应,若洁她们听了也没什么意见。文喧拿出带来的校方资料,递给若洁,那边紫菡也从建飞手中要过他的实习资料,四人分两对各自翻看研究。若洁接过文喧递给的校方资料,俯身细细详看,只见资料共有四页,订的齐齐整整,内容十分详尽,有此次毕业实践的目的和须知,有下一步编写论文的选题和要求,还有一张表格,要求他们到了实习单位后,要让单位的领导或负责人签字并写出在单位的工作表现情况及简单总结等等。若洁翻了一下,着重看了看编写论文的那部分,老师出的论文拟选题较多,约有二十多个,文喧选择的论文题目是《新形势下企业经营的研究》,若洁看到这里,停顿了一会,又仰头寻思片刻,说:“你选的这个题目是不是有点太偏?你毕竟还没有在企业里待过,对企业的事经历的不多,知道的有限。”文喧说:“我也考虑过这个问题,但这次下去并没有规定必须要写自己的亲身经历,以前虽然对企业不太了解,下去待上一段时间不就全知道了吗?”若洁说:“我还是觉得你这个题目太大,涉及的面太广,咱们省里可供参考的企业也有限,理论上的资料咱们可以从网上下载,实际的东西却一时半刻收集不起来,可能写起来不太容易。况且写论文的时间有限,写的面大了突出不了重点。”文喧说:“不要紧,我爸在国企,你爸是私企老板,向他们多问问,再在下面走一走看一看,不就啥都有了,自己再花些心思下点功夫,能写好的。时间上也不用担心,一个学期足够了。”若洁听了,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这时,听着那边建飞和紫菡两人倒戗戗起来了,原来紫菡翻看建飞拿来的资料,看到他的论文选题时,紫菡就捂嘴笑,建飞问她笑啥,她也不答复,追问急了,她就嘲讽建飞说:“真是俗常里人说的对,长啥样的脑袋就有啥样的思维,你看你选得这个题目,好像是还没长大的高中生要写作文的题目。”建飞的论文题目叫做《企业建设之我见》,这是他在矿区那些墙报专栏上看那些矿上政工干部写文章时,经常有《某某某某之我见》一说,照猫画虎搬过来的自撰题,让紫菡这一说好像是自己的档次低下水平不高,便有些不高兴,说:“这个题目是我自己定的,换作别人他还不一定能想出来呢!就你的脑子聪明发达,看不上就不要再看了,不要在那里胡诌瞎咧咧。”紫菡指着论文拟选题一栏说:“这里面可选的题目多得是,你不要自以为是自做聪明还要自己出题。”又从若洁手里拿过文喧的论文题目说:“要说人家文喧选得这个题目还有些意思,至少看起来是个脑子长成了没毛病的人要研究的东西,你的那个论文名称,说穿了就是个耍猴的小伙计在大街上闹把式子,没有一点作派和气势。”若洁一看建飞不高兴,忙过来说紫菡:“人家写论文,取啥题目?是人家的自由。你看你,非要用你的观点来左右人家。”建飞也说:“本来写这些东西就是让人摸不清底实捞不出干货的破事,我自己出题,至少心里还有点数,还没有动笔写呢,你就先泼凉水,往上撒胡椒面子了。”紫菡还不依不饶,说:“我这也是为你好,告诉你,题目拿不出手,任你咋瞎鼓弄也没功。”文喧寻思建飞定这个论文题目事先征求过他的意见,再不插言好像自己以前的做派是在糊弄朋友,忙出面打圆场,对建飞和紫菡说:“我们的题目都是初步定下的,到时用不用这个题目,还要看实习的情况是个啥样结果,你们现在这里争来争去的,不是在浪费吐沫星子吗?要是到时现在出的题目不用了,你俩现在吵吵嚷嚷半天费得那个精神头不就白瞎了吗!”又对若洁说:“这一次去山上实习可能要二十多天才能回来,能不能在走以前,见见叔叔和阿姨?”若洁知道他的心意,忙说:“我去打个电话联系一下,要成,这两天咱们就一起上我家去上一趟。”那边紫菡本来还有些心里不愤,听若洁说起其他事了,才停止了嘟囔。

 若洁走到一边,先给蓝姨打了个电话,问自己爸妈在不在家?蓝姨回答说都没有在,还唠唠叨叨的数落说家里这么大的摊场,都不回来,只有她一个人干守着。若洁忙给她说过两天一放假自己就回去陪她老人家,让她等着,蓝姨这才止住了声。若洁担心文喧这边着急,赶紧挂断了家里的电话,再给父亲林一民打电话,尽是占线的忙音,又打给白帆,才算接通。若洁问母亲啥时回家?父亲在干什么?白帆说这一段时间老是忙,没空回家,林一民也是一样,在公司忙着张罗水泥厂改扩建的事情,等着上面审查材料。又反问若洁啥时放假?放假去哪儿玩?若洁一一做了回答。白帆最后叮咛若洁一句:“这一段时间父母都没有功夫,自己把自己照看好。”就挂断了电话。若洁一看父母两人都忙的四脚朝天,只好怏怏不乐地收起电话,把情况告诉文喧。文喧说不要紧,过一段时间回来后再见也是一样的。若洁见他们匆匆忙忙,也不便再给他们添耽搁,就此告别。临走前,若洁给文喧定了三条规距:没要紧事不要打电话,好好实习,写好论文。

 

 

 文喧和建飞离开若洁她们后,已是中午,两人在学校食堂里匆匆吃口便饭,回到宿舍“眯”了一会小觉,下午两点左右就拿上学校开的介绍信和一些日常用品,坐车向山沟里的矿区行去。

    约摸快到下午四点钟,车到矿山,一下车文喧就领上建飞直奔父亲工作的煤矿机关。到了机关门口,他让建飞在外面等着,自己进去找李贵生。

 李贵生正坐在办公室和别人唠闲嗑,看自己儿子回来了,很高兴也略带些惊讶。文喧和他说明此次回来是找实习单位,请老爸给帮忙联系一家。李贵生想了想说,你先回家,我去找人联系,下晚回家我和你再说联系的情况。

 文喧出来后和建飞把事情说明,两人约好明天一早在矿机关门口见面。

 傍黑下班回家后,李贵生和文喧说,事已经联系妥当,让他们俩明天去自己矿上生产科找一个叫小刘的年轻人,在矿上待上十天,中间下一趟井,实地看看井下的生产流程和煤矿工人地下作业的艰辛,矿上这边的一切由小刘负责安排;然后再下山到市区内的矿区总部机关里待上十天,主要见识一下企业上层管理部门和基层一线不同的工作生活状态,下山后可找一个马处长,他安排山下的实习全过程,都已经说妥,就是山下的住宿要自己解决。文喧说,住宿不成问题,来之前,他和建飞商量过,建飞有几个小哥们在市区内的工业学校上学,正好学校放暑假学生回家,可以借用他们的宿舍就宿。

 一切办妥,文喧十分兴奋,拿起手机给建飞说了一下,那位在家正陪着自家爷爷吹大牛,听到消息也是一腔子的兴奋。放下电话,方玲在一边也紧着嘱咐了文喧几句在煤矿上跟人打交道要注意的事项。

 文喧一想到第一次进入正在生产的国营矿山企业中学习工作,内心激动不已,一宿睡得翻来覆去。

 第二天一早,他早早到了矿机关门口,等着建飞一到,两人便进去找那个小刘,小刘是个比他们大不了几岁的小青年,学校毕业后在矿山上工作了好几年,人显得机灵活络。他领他们俩到生产科,给他们介绍了科长,又在旁边自己的办公室里给他俩找了两把椅子,说是因为他俩在这里待的时间不长,就不安排桌子了,有个坐的地方就成。这样俩人便在矿上生产科里正式上班了,每天早上八点和机关干部一起到办公室,扫扫地,抹抹桌子,给每个暖瓶灌满开水,然后看科里有什么外出要办的事,两人相跟到小刘后面去跑跑腿,科里的内业小刘不让他俩掺合,说三下两下他们也摸不清楚之中的道道,他俩只有在一旁干看着,平时没事了和小刘聊聊天,到周围本科室的办公室转一转,这样待了有一个多星期。这天一上班,小刘对他俩说:“你俩来了也有八、九天了,到这里来,不下井可算不得真正到过煤矿,今天是你俩在矿上实习的最后一天,我带你们一块下井去走走。”建飞一听高兴的蹦了一个蹿高,说:“早就等着这一天了”。小刘先带他俩上科长室,和科长说了一声,科长给不知是什么地方的什么人打了几个电话,又叮咛了小刘和文喧、建飞几句,便让他们三人起身。

 小刘带他俩先到更衣室,找到生产科的更衣专柜,打开了三个,拿出下井作业服、帽斗、皮带和靴子,让他俩随自己换上,一会功夫,三人换装利索,建飞对着文喧嚷道:“这下,咱们也成煤矿工人了,看像不像?”文喧笑道:“像个屁,我看你戴上帽斗像个日本鬼子。”建飞晃着脑袋舞着胳膊说:“真要是个日本鬼子,我就死拉死拉你。”小刘说:“可别胡说,这是下井呢,说点吉利话。”三人嘻嘻哈哈边说边来到井口矿灯房,小刘领了三个灯,又让井口值班的登记了三人的姓名,管灯的、值勤的早有科长电话安排,一路绿灯。

 矿上的孩子,吃在矿山,长在矿山,但父辈们在井下怎样工作,怎样生存?恐怕不到参加煤矿工作的时候,大多数人都不一定会知道。文喧和建飞今天跟着小刘走了一趟才算是真正开了一次眼,因为不是井下工人的正常上下井时间,他们下井只能沿斜风井的行人道自己走下去。进了风井口,关上回风密闭,两眼一抹黑,什么也看不见,闭眼适应了一阵,才凭借矿灯的一点微光,看清前面的路径。最初的步子,两人走得磕磕碰碰的,走了一阵子,就感觉到跟不上小刘的步幅,小刘走走停停,还要回头招呼他们。建飞夸小刘是个老矿山,走路飞快。小刘回答道,我这算什么,在真正一线工人的面前,我和你们一样,也是个小儿科。

走出风井出口的绕道,小刘领他们拐出一个平巷,走到一条大巷里。这个大巷约有十来米宽,中间一半铺着皮带,另一半设着轨道,大巷顶上安设着防爆白炽灯,灯火通明,壁上悬挂着各式缆线管路,层层叠叠,两人看了不觉精神一振。小刘说:“这是井下的主巷道,连接着主副井,井下用的材料和采出的煤炭,大都经过这里运来送去。”建飞又发表高见说:“井下要都是这样,那还真是不错。”小刘说:“这几年煤矿重视安全生产,搞标准化建设,大巷掘的比以前好多了。也不全是这样,就是大井中的一部分固定大断面巷道,能够搞锚喷或砌旋,才能修整成这样,到了那些正在挪动的采煤工作面或才开掘的巷道时,想搞成这样也没法搞。”三人说着话又拐进一个小上山(煤矿用语:向上的斜巷),此处的巷道比大巷里就差远了,巷道狭窄,四壁淌水,水滴到几人的衣服上,湿漉漉的,很不舒服。建飞故意把自己的矿灯拧灭,周围马上一片漆黑,他赶紧拧亮,才看清眼前的道路是个向上的斜坡,要弓腰才能行走。文喧挂着矿灯走着,突然感到脖子一凉,不禁“哎呀”了一声,原来是巷道顶上的水流突然增大,灌到他的衣服里了。小刘边走边对他俩说,下井的工人天天都这样行走工作,要不怎么井下工人得风湿的咋那么多,煤矿工人爱喝两杯小酒,就是因为经常处在潮湿的环境里,需要喝几杯酒祛去体内的阴湿潮气。

    快走出那个小上山了,只听前面轰轰几声闷响,小刘说前面有一个掘进掌子面(工作面),看样子到了放炮的时间,咱们转回去吧。文喧和建飞一听井下有放炮的地方,那里肯舍弃,箍(方言:死缠硬磨)住小刘一定要带他俩前去看看。小刘让他俩纠缠得没办法,就说:“也罢,去可以,但只看一下就走,不能在工作面久待,一切要听从指挥。”两人答应。小刘就领他俩又向前走了一段,只见前面巷道壁上出现一个大的风筒口,哗啦啦的向外倒风,那声音震得几人的耳朵什么也听不清。再进几步,一个满面灰尘看不清模样的工人挥手制止住他们,小刘上前说了两句,那人才扯着喉咙向里面喊了几嗓子,放他们进去。里面巷道中浓雾刚消,游尘浮散,几个工人正在动手搬铁腿,支风筒,撑棚子,安装挪移耙斗机,每个人的面庞都抹成小鬼脸了,谁也看不出谁来。小刘上前和他们说了几句话,文喧、建飞站在那里却啥也看不出个名堂,只感觉到呛人。停了片刻,小刘赶紧带他们向外走去。

 走在回去的巷道里,文喧道:“井下原来是这么个工作条件,才刚巷道中那么大的浮尘,人在里面干活,不怕吸进岩尘煤渣子?”小刘说:“煤矿咋说呢?国家喊叫着说要搞现代化矿井,有些地方却还得要按老办法去做。就像刚才,按理说掘进巷道都安了消尘设备,规定放完炮后一定要等尘消了以后才能进人,但那样就是把设备全打开使劲洒水消尘,一时半刻也不能把尘降下来,工人为了抢时间、早下班,还得去赶活,吃些灰尘是避免不了的。所以说,煤矿上的煤肺、岩肺病人特别多,一些老工人年轻时看不出来,一上岁数,身体里的祸害全显出来了,犯病时的那个难受,看了都叫人替他们揪心犯愁。”建飞接说:“我去过东山那边的小煤矿,那边采煤和这里使得的方法不一样,用的机械少,全凭人夯,条件更差,那真不是人干的活计。”小刘说:“挖煤这个工作,在哪里都是下三滥的活计,我们算是国有大矿,采煤掘进工作面用的机械是多,但工人的体力消耗也没有减轻多少,尤其是遇上地质条件不好的地方,要用人工搬着工作面过巷道跨断层,工人肩扛手拉着把机器一台台挪过去,那个时候才叫个累人呐。”

 升完井后,几个人在职工澡堂子里美美洗了个澡。小刘让他俩今天先回去休息,明天抽时间和科里的人告别一声,顺便把要签字、要填说明的表格处理一下,在矿上的实习就算结束了。和小刘分手后,文喧和建飞一起回家。文喧说:“今天走了一趟,真长见识了,看起来煤矿上真不是人待的地方,以后就是用十节火车来拉我都不来。”建飞说:“这算什么,东山那边的小煤窑比这条件还差,工人干的活更累更苦,要是你去了那里,还真就活不成了?”文喧又道:“你说了几次东山的小煤窑,你啥时去的?你小子,出去玩也不带上我。”建飞说:“以前闲的时候常去玩,我有个哥们在那边开矿呢,你啥时想去,一句话的事。”文喧说:“反正现在的时间也归咱们自己管,要不明天咱俩就去?”建飞说:“行!听你的。” 

 第二天两人先到矿上把手续办完,赶中午前建飞找了辆摩托车,骑上带着文喧,一会功夫就驶到了东山小煤窑。东山小煤窑在矿区的最东端,这里原来是大矿的开采线边缘,大矿采到定点位置后,边角余落无法采出的剩煤就交由一些取得或没有取得合法证件的,有点门路的煤老板们用土办法去开采,东山一带有十几个这样类型的小煤窑。有些规模大些的煤窑建设的还比较像模像样,有些年产万儿八千吨煤炭的小煤窑说穿了就是个地洞子,在洞口安上个绞车提煤下料,甩条破旧风筒用个抽风机向洞里供风,就是一个煤窑。

 文喧乍一见这个小煤窑工人的生活居住条件,感觉到有一种强烈的震撼。他虽然是自小在矿山长大的孩子,但因为家庭的原因,一直在矿区生活条件比较优越的人家中来回走动,第一次见到有人为了挣钱竟然会把自己的生存条件下降到如此低劣的程度。西北的山光秃秃的不少,贺兰山里的地表更是褐黄颜色居多,盛夏季节,东山一带见不着树木和绿意,飞扬积落的煤灰,把褐黄的山梁都染成了黑黄色,东一片、西一片的地窝棚子,就分散在这些黑黄山丘上。一堆堆没有下井的工人,穿着污浊油黑的作业服,蹲着的、站着的、坐在地上的,三、五成群凑在屋背阴凉处说着荤素相间的闲话,没有绿树浓荫的遮蔽,没有女人花衣服的点缀,也没有小孩跑闹鸡飞狗跳的喧噪,只有寂寥和空旷,还有一阵阵卷着煤灰的山风。

 到午饭时间了,建飞的哥们下山办事不在,建飞临时找了个地窝子去吃饭,那个地窝子也就两个人并排躺的火炕大小,一个矮胖胖的民工捂着一脸的黑煤沫子,站在炕前巴掌大的地面上揉着合面,旁边紧挨着的就是烧水做饭的土灶铁锅,那个民工合好面待锅里水一烧开就向里揪面片,然后给每人捞上一大老碗,菜是干炒酸辣土豆丝,拌着揪面片倒也挺入口。文喧在民工吃饭的空儿,唠闲嗑问他为啥不把脸洗干净了再做饭?那个民工撇着一口浓重的本地口音,眉开眼笑地说:“天天都是这样,山上缺水,洗脸费水又费事,一会吃完了还要下井,惹那个麻烦做甚!”说着抖一抖脑袋瓜子,脸上的黑煤沫子掉了几粒落入手中端的大老碗里。

 

 

 赶回矿上后,两人就一起坐车赶到山下市区里的矿区总部机关。先去找了那个马处长,说定了在矿区总部机关再实习十天,住的就是建飞的小弟兄们安排的工业学校的学生宿舍,好在矿区机关离工业学校不远,两人走着就能上班,吃饭则只好在外面的小饭馆将就了。

 马处长是个瘦高条的男人,年龄和文喧父亲差不多,就是面上黑黢黢的没有一丝笑容,一看就是个比较古板严肃的人,但也不乏偶尔风趣一下。文喧在实习的十天中,和他总共就直接接触了三次,第一次是文喧刚到机关去找他,说明自己的来意和与父亲李贵生的关系后,他板着脸耍了一下黑色幽默:“你就是李贵生的儿子?老李那么死性的一个人还能有这么个阳光的儿子,真叫人又生气又羡慕。”简单的寒喧后,他叫来一个小伙子,给文喧介绍说是小李,他们处里的干事,那小李个头中等,眉眼间透着活络,边听领导吩咐安排工作,边抽空侧眼打量着文喧和建飞。马处长让小李领着文喧他们,到隔壁小李的办公室里安排个实习待的地方。

 第二次是在实习当间,有一天他过来找小李说事,顺带看了看文喧他们,问了问他们实习和生活的情况。又问了文喧他父亲,一再说那是个很好的老同志,做为老大学生也很有能力和知识,就是时运不济、官运欠佳没有升上去等等。

 第三次是实习就要结束了,文喧和建飞一起去了马处长的办公室,请他在表格上签字和填写实习结论,并感谢马处长对他们这次实习的关照。马处长一本正经的说:“感谢什么!我和你爸十几年前就在一个班上工作过,既是老同事又是老朋友,这点事算个啥。”又对他们来了一段时间没有照顾好表示抱歉,还要请他们吃个饭送个行。

 文喧一来感觉有一些拘束,二来也没有那个接风、洗尘、饯行等等公关客套的概念,推辞了一番。马处长不容分说,打电话叫来小李,让他晚上在机关餐厅订上一桌便餐,给文喧和建飞两位送行。趁这功夫,他又来了一次小幽默,说:“这么标标准准的一个小伙子,以后还不知有多大的前程呢,咱可不能怠慢了你家。”

 小李领他俩到自己的办公室等待,自己填了个就餐单让马处长去签字,一会进来后又给餐厅打电话联系。建飞探脖子看那张就餐单,回头对文喧吐个舌头,等小李出去后对文喧说:“开得是省煤管局来人到矿区办公事的接待单。”文喧轻轻拍他肩膀一下,示意他不要多嘴。

 晚餐中马处长并没有过来,据说是有上面来检查的,矿区领导唤他去陪客人了。“山中无老虎,猴子成大王”,小李自然就成了晚餐的主人,在机关餐厅里要了个雅间,把他们部门的人能叫来的全招呼上,男男女女十来个人,坐满了一大桌,文喧和建飞反倒成了桌上的陪衬。看得出来,那些机关的人在吃喝方面全是行家里手,一上来,先共同碰三大杯,男女都要举杯,接着自由发挥,你给我敬,我给你端,男的要喝交心酒,男女间要喝交杯酒,划拳、猜宝、行令、押手指头全都用上,两个多小时的功夫,一桌饭菜风扫残云,酒喝掉四、五瓶“五粮春”。

 晚上回到宿舍,建飞第一次和机关的领导们喝酒,有些兴奋,躺在床上喋喋不休的说了很多。文喧虽然没有他喝的多,但却是越半醉越睡不着,等建飞说完呼呼大睡后他还在床上翻腾着。

 文喧想的很多,他想到了若洁,不知她现在凤城做什么?想到了自己的父亲,老李头忙活了大半辈子,现在还在山上的一座简陋的破住宅里待着自我陶醉,能否让父母尽快搬到山下去?有没有在即将到来的退休晚年前让父亲住上一套属于自己的簇新且面积大一些的房子?他心中对此前景着实没有看好。

 他想的最多的还是两件事,一个是毕业后自己的工作去向,另一个就是怎样才能找到自己人生道路上的合适位置。两个事说来其实就是一个——就是怎样给自己今后的人生定位。这些天的实习,给他的触动太大,他的感受也很深。

 在刚回到宿舍睡觉前,文喧曾问过建飞,在山上实习和山下实习时的感觉有啥不同?建飞喝多了,醉腔十足地说:“山上还有些实在人,山下的人就只能说是虚假空泛,林子大了啥鸟都有,机关大了乱麻七糟。这里的人整天来往的神神道道,说话嘴里都含着物件,不利索也半真不假的。比方说那天在办公室,小李和他的对桌叽叽咕咕,咱俩一进去,两人一下子都别过脸,不但不再说话,好像刚才都不认识似的,真XX的晦气。再比方说今天马处长说要请吃饭,说是和你爸是老关系了,今天谁来了也不去,只奉陪老侄子,刚一转身,听到有领导招呼他,比他妈喊叫他吮奶还亲,赶紧跑了过去,把我们给甩了。再说今天小李拉着虎皮当大旗,用省里煤管局来人办公事的名义去办餐,拿咱俩当挡箭牌,做自己的人情,找的那些个喝酒的,说开了全是他的朋友,还是机关的干部呢,全XX的没个实在样,喝酒耍赖,划拳作鬼,真不是些东西。”竟越说越有些激昂。那功夫,文喧对他满嘴跑火车的话语,并没有急着答腔,半晌了才慢悠悠地回了一句:“管他呢,反正明天咱们就开路了,这些事和咱们扯不上边又合不上辙,谁爱咋得就咋得,愿意吃公家的、吃自己的和咱犯不着。”

 其实,对矿区山下的机关和山上的煤矿,文喧也有自己的想法,自从上次他父亲李贵生和他说了等他毕业后找自己的同学给他办理进煤矿的话,他就开始留心了。这次来实习,准备编写论文是一个方面,而对煤矿工作环境做初步了解,为下一步确定工作据点打前站也是一个方面。他一向在做这些事上口风较严,一般不轻易说出来,所以建飞也不知道他的心事。这次走了一圈,他基本否定了到矿井一线去的方案,哪么究竟是到基层机关还是到上层机关,他也做了分析,他的初步结论是:一个人在社会上的地位,关乎他生活质量的好坏和在人前人后活得鲜亮不鲜亮,在这点上是屁股决定着头脸;但一个人在社会上的地位,又取决于他对个人位置的初始选择,这里又是脑袋决定着屁股。所以头脑清晰目光远大的人必须要在自己的人生起步前选择好自己今后要走的路,要把自己想在社会上获得的位置和争取的方法步骤事先做个明确规划,以采取最为合适有利的行动。文喧的想法,令我们不禁想起了二千多年前秦朝时有一个名叫李斯的人,不也是在观察过仓鼠和厕鼠的生活,进行过优劣对比后,得出了人生在世,宁当仓鼠不当厕鼠的结论吗!看起来,在谋己取利方面,古人、今人的智慧毫无区别并不略差堪可比肩,要是排除时代因素制约和研究条件差异的考量,仅从研究结论的水平上来看,古人还略略胜过今人一筹呢。

 从小煤窑到国企煤矿井下一线,从矿机关到矿区总机关,文喧看出来,越是在上层圈子混得人其生活质量就越高,而工作的劳累困乏程度反而同时相比更轻,人还活得更资格更敞亮。这种人与人之间的不平等现象,不但充斥着社会中的角角落落和方方面面,就是在表面讲求公平的铁板公有制典范——国企中,也表现的毫无二致,或者还要更甚,几个在机关混日子的小青年,一餐公饭便轻松吃掉了一个下井工人十几天的工钱,而井下的危险与采煤工人的辛苦劳累又和他们毫不沾边,这就是活脱脱的现实生活场景。他想到在毕业分配时,如果真要回到矿山企业,就要让父亲给自己下大力气,让自己进入矿区总机关中去,最次也要到矿上机关上班,决不能下到生产一线上去,要是出现最后这种结果,不如不回来。当然还有一个问题文喧也看出来了,那就是建飞所说的“山下人的虚假”,大机关同事间的相处,也就是素常说的人际关系,那是一种很微妙的表面热闹实则防范的利益关系,一起喝着小酒、搂肩膀抱胳膊的,不一定是真心好友;耐心倾听你吐露知心话的人,可能是给你设绊子的下家。还有在一起工作,尤其是那些存在有潜在竞争关系的同事,说话时的机锋和处理事情的圆满滑稽,有很多是文喧这个年龄段的年轻人所不能领会,或者就是即便领会了也不一定就能够做得完善无缺,这是自己目前的弱项。但文喧并不害怕,他想,既然想要为父母和自己今后的美满生活做一番努力,为何不来点实实惠惠的,动动真格的,人玩人谁还怕谁呀!

 

 

 林一民和白帆这段时间真是很忙,基本上以公司为家,几乎不回武陵源。偏偏紫菡她妈打麻将坐出了高血压,医生说宜静养不宜乱动,正好紫菡放假,要在家给她妈天天做饭,用紫菡的话说是,她妈当麻将班长当的有功了,专门请了个大学生回家来服侍她。另一个好朋友卓玛因惦记着哥嫂家人,暑期也回到了青海老家。

 临放假前,因着紫菡和卓玛早就说了各自要回家,若洁当时想到要邀李英到家里来玩上一个假期,同时看书时也好有个伴,但李英说自己准备大学一毕业就要去考研究生,说着话就拿过一本“考研必知”开始翻看了起来,若洁一想,和一个整天抱着书本子啃嚼的书呆子坐在一起,整天无话可说,只有相对着翻书,想必是一件让人最易生厌烦的事情,所以放弃了这个打算。而班里的同学,她除了对李英还有一些钦佩外,对其余那些爱上歌厅、网吧的时髦范儿和张口某某港星、闭口某某韩星的追星族,一概不太感冒,她一向清高孤傲,打心里瞧不起这种人,也有不屑与之为伍的心理,除了紫菡、卓玛那几个朋友外,其他人平时来往的很少,在班里并无人缘,也不想让那些人上自己家里来骚扰。

 这样一来,即将大三的大学生林若洁这个假期只好自己回武陵源的家中待着了,陪伴她的只有蓝姨,二人相伴而居。一大早起来,她吃过早饭,想着今天做什么事?学习的事是不用再提了,上学期考试占了个全班中间的名次,这在她看来很正常,也觉得很不错,反正自己对那个分数不太重视,毕业后大不了回自家的公司里来做事,要那么高的分数做什么?但目前最想见到的父亲、母亲却一个也没有回家着面,这不免让人有些丧气。临放假前,班主任郑老师问若洁假期准备上哪儿去玩?当时若洁还寻思着正好乘假期和父母团聚,便回答说好长时间没见爸妈了,哪都不想去,就在家闲待着看书。郑老师还惋惜的说,应该乘当下年轻时出外四处走一走,好好看看外边的天地,不要像自己成家后百事缠身,想去哪都走不成。现在看来父母都各忙自己的事,倒把自己一个人给扔在家里晾着,心里懊恼不已。

实在无聊了,到二楼父亲卧室旁的书房去,要找本书看,那个书房虽有蓝姨平时打扫,但一来林一民忙于公司之事,早没心思看书,二来若洁自己长在学校,也没时间光顾,桌上地下倒是干干净净,书柜中的书本上却积了一层薄灰,一摸一个指印,若洁不禁暗暗叹息:书啊!让你们空守书房,虚度了光阴。先找出金庸的几本武侠书“倚天屠龙记”、“射雕英雄传”等等,翻看了一下,这些书早在上高中前就览过,实在没心思再看。又翻出一本司马迁的“史记”,看了几段,里面文字艰深的要让人认真地去嚼,还是没心情细赏。最后挑出冰心的“繁星”,用张报纸把书裹住,慢慢地踱出院门,蓝姨在后面喊着让中午早点回来吃饭,若洁应了一声,向艾依河走去。

若洁坐在河边的小椅子上,看着河面上水纹皱起皱消、急遽分合,想到人生不也是这样吗?前几天还在学校里一帮人嘻嘻哈哈、说说笑笑,今天就剩下自己,独个临河,空自惆怅,想想真是恍然如梦,不胜感概。一会功夫她的脑子又转到文喧身上了,她想文喧走了几天为什么不给自己来个电话,难道不知道自己在心里思念他吗?又一想自己前些天才给他定了规距,让他没要紧事不要来电话联系,不觉自己觉得好笑。一会又气文喧是个榆木圪垯脑子,一个男的还能像女孩子一样脑子不机敏,说不让打电话就不打电话,真是心里一点也没有别人的位置。又寻思文喧在煤矿上不知怎样生活,煤矿虽然没有去过,但听人说那边的条件很是艰苦,不知文喧能不能适应?又一想他不就是从矿山上出来的吗?他的父母都在矿上,难道还把自己的孩子不能照顾好?再想一想文喧的父母自己还没有见过面,不知长得什么样子?他爸爸是不是也和文喧一样长一幅温文尔雅的外貌,做事不慌不忙有条有理的?那他的母亲呢?比自己的妈妈还能干吗?想得着急了拿起手机,再琢磨一下,就又放下,患得患失,一惊一咋,不胜烦恼。

就这样,她坐在河边的长条椅子,面水思索,忽愁忽乐,乍喜乍悲,真是‘少女的心,二八月的天’,阴晴难定,无法捉摸。把带来的书打开,翻了两页,眼中无字,脑中无物,便合上书,扔在一旁。再看河上岸边的风景,千篇一律,平淡寡味,甚感无聊。过了一会,就给紫菡打电话,那边咯咯笑着,说:“我妈让你过来伺候她,说她认的这个干女儿怎么不露面呐?”若洁才想起有一次和紫菡到她家里玩,紫菡妈妈说自己性格好,不像紫菡疯疯张张的,要认自己做干闺女,当时自己还很高兴的应承了,现在这个老婆子找后账来了。她也笑着说:“我才不去呢,去了你妈又把我也发展成她的麻将班成员了。”两人嘻嘻哈哈一阵,若洁又问卓玛。紫菡说:“别提了,昨天打电话说还在西宁,今天再打电话就没有声音了。”若洁说:“是不是进山里没有信号了?”紫菡说:“死丫头,就是上天入地,也要记得来个电话呀!省得别人着急。”

中午回到家,蓝姨正在拣菜做饭,中午是几个清淡的消夏菜蔬和馒头绿豆稀饭,若洁吃得还是没有口味。下午一觉睡起来,看看外边日头要下火,天气太热,再上河边恐怕要中暑了,待在家里又太闷,和蓝姨唠了两句实在无话可说,就到自己楼上的小音乐厅的收藏柜里翻出几张唱片,她不爱跳舞,尽管也学过,但总是跳不好,但对音乐却很爱欣赏,尤其是对那些传唱许久的中外经典名曲,听起来废寝忘食,而且不爱听用卡拉OK收录机放的,专拣老式的唱片机放着听,她觉得那才有回味有韵致,能保证原声不失真。翻了一会,找出一张小约翰·施特劳斯的“春之声圆舞曲”,放到唱机上,听完了接着再放俄罗斯作曲家柴可夫斯基的“第一弦乐四重奏”,把其中的“如歌的行板”一节,翻来覆去的听了足足有三四遍,上次在学校听艺术系的几个毛头小伙子演奏过这一段名曲,总感觉没有听过瘾,这一下可把感觉找回来了。俄罗斯的音乐很多都有忧郁、苦涩、沉痛的成份,这可能和他们的民族历史和生活环境有关,“如歌的行板”中所透露的沉痛、苦涩情感,虽然不像柴可夫斯基的另一首名曲“悲怆”里显示的那么直露明显,但在悠长缓慢、淳朴明丽的旋律中,隐隐约约含蓄表现的忧郁元素,更能使人魂牵梦绕,若洁不禁想起老托尔斯泰在初听“如歌的行板”后的流泪满面,也深刻体会到他所说的“我已接触到苦难人民的灵魂”这句话的内涵。

    听了半天音乐,若洁的烦闷心情才总算平复下来。

 晚上,若洁又给紫菡去了电话,这次紫菡妈妈在一旁把电话抢抓了过去,和她足足煲了一个小时的电话粥。

 躺在床上,她翻看“繁星”,不知不觉间就睡着了。第二天一早她决定了,既然没有凡事俗务纠缠,也无别人骚扰,何必要耽误大好时光,不如乘这个空闲好好看上几本值得回味的书,提升提升自己的思想,顺便消磨这段时光。她到二楼书房的柜子里翻出来《呼啸山庄》、《百年孤独》、《约翰·克里斯托夫》、《巴黎圣母院》、《日瓦戈医生》、《战争与和平》、《红与黑》、《呐喊》、《阿Q正传》、《边城》、《静静的顿河》、《红楼梦》、《儒林外史》、《围城》、《女神》、《镜花缘》等中外文学名著,又取出《历史(希波战争史)》、《史记》、《世界史》、《地球通史》等历史专著,加上李白、杜甫、李商隐、泰戈尔、普希金、海涅、蒲宁等人的诗选,放在自己床边的小桌上,堆了几摞,随时取上一本出去或在家里浏览。天气不错时,坐在河边看书,看累了直起身子,或者对着周围的花草树木河流蓝天呢喃几句,或者走动走动思考一会,这样感觉很好,很有意思,心境逐渐平和,埋怨之心、怪戾之气也奄然若失。                           

 反正吃喝有蓝姨照顾,百事不管,倒也悠悠省心,每天若洁就这样抛弃了俗务,沉浸在读书的欢乐和忧伤中。这中间,她和紫菡基本上每天要通两三遍电话,两人说些女孩子间的体己话,互相逗一些乐,扯些闲谟。有时她也和已经回到老家青海的卓玛通上一段电话,卓玛的手机有时通,有时不通,通时是在山下,不通时卓玛一定是在山上放牧,手机没有讯号。若洁很想拨文喧的手机,但因着两人分手时相互有约定,她便硬耐住性子不去撩拨他。建飞则因关系还没到那种程度,若洁尚没觉出俩人之间还有什么话可以聊说,所以和他也没有什么联系。父母那边,她憋着一口气,让蓝姨和他们联系着应对着,自己从来不管不问,有时从河边回来,蓝姨告她说父母来电话问候她了,她也只是“嗯”上一声,并不作答。这样过了约两个星期,终于等来盼望已久的母亲大人驾到。

 这天从河边回来,一进门,就见白帆坐在沙发上喝茶。乍见母亲,若洁一惊,兀立门口,眼泪盈眶而出,嘴唇微抖,轻轻嗫嚅一句:“你咋才回来?把人家都给忘了。”白帆一看,把茶杯一放,双手合拢一拍,哈哈笑道:“咱家丫头越活越小了,见了当妈的回家,不乐也罢倒还哭了。”蓝姨也说:“妮子快别这样了,好像在家受了多大委屈似得。”若洁听说,再看两人尽皆凝眸注视自己,感觉不好意思,扑哧一声,破涕为笑,随即紧走几步,挨到白帆身边坐下,头脸就势伏进白帆的怀中,口中唔唔囔囔地说:“妈你还这样说,你和咱爸都一样的狠心,把这个家和我们早就忘了丢了。”稍停,又翻转过脑袋,仰面对白帆说:“妈,你说呢?”白帆手在她的头发上轻轻梳拢着,笑道:“好好好!我的傻丫头,都这么大了,咋还是个猴子脸,一会儿笑一会儿哭的,不怕让人笑话,你爸和我不是在为这个家忙吗!咋能把家丢了呢?再说有你这么个好闺女在家,爸妈才敢放心的在外面做事。你放心,妈这次回来好好陪你两天。”

 那天晚上,若洁和母亲挤到一个床上,好好唠了半宿。谈兴正浓的时候,若洁看白帆高兴,跟她小心翼翼地说了自己和文喧的事,本想着母亲会埋怨自己不先和家里商量就自行做主,不承想白帆听了后高兴的说:“好!好!好!我闺女也处上对象了,早就应该找了。我和你爸结婚的时候,才比你大一岁,在那时候已经算是够晚的了。”又细问文喧的情况,让哪天有时间了带男孩子到家来让父母看一看,帮她把把秤砣星子。还说:“上次你蓝姨给我透过口风,我还说让她给留点心,帮我们盯准人,不要闪失了。”若洁道:“蓝姨她给你说了?我不是不让她说嘛。”白帆说:“你看你,这么大的事,她一个当老人的,藏着掖着不给我们说,万一出个啥差错,惹出麻烦来,哪咋办?蓝姨这是对你好,心念着你,你不要‘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两人叽叽咕咕,一直说到了三更天。 

                

 

    文喧和建飞一回到凤城,就忙着给若洁和紫菡打电话。紫菡和建飞这段时间的通讯一直没有断过,此时两人只是相互知会了一声。文喧这边就不同了,他和若洁大约有近一个月没有联系了,这固然有若洁分手之前定了条“无要紧事不打电话”的纪律在先,但这么长时间内两人之间没有音讯往来,中间有没有别的事情发生,或者若洁滋生一些另外想法?文喧心里没数,他想让建飞通过紫菡给打听一下,偏偏紫菡耍刁使怪,明明知道他俩中间一切照常,却故意不说出若洁当下的情况,让他自己打电话去问。其实若洁经这一段时间的看书思考,情绪上已经很是淡然闲适,加上向白帆说开了自己和文喧的事并得到母亲的初步许可,心境大好,算算文喧该回凤城了,心内正如脱兔跳跃,准备再等不到文喧的电话就要主动打过去寻问。恰在这时,文喧来电,告之实习完成,一切皆好,若洁很是高兴,又说了自己母亲想请文喧到家见一面的意思。文喧也很高兴,算了算日期,告说最好在暑假结束正式开课前到若洁家去。文喧又打听若洁,去她家里在礼数上要注意哪些?若洁说自己家不讲究什么繁礼缛节,就是需要先要和自己父亲林一民联系一下,因那位老人家着实忙得很,得看他何时方便得空回家,才能定下自己这边的时间。文喧同意若洁安排,说就等她和父亲联系完毕后给自己一个日子,自己这边随便哪天都成。

 林一民这段时间确实是忙的四脚朝天八爪乱抓。自从杞城那个县文化馆场建设的事泡汤后,林一民暂且把向建筑地产行业扩展的心放下,全力以赴办理自个属下的杞城水泥厂的改扩建事宜。这方面进行的还比较顺利,项目论证、立项、筹款、开工、建设准备等项工作都一步步按部就班进行,基本没出乱子。也许是因为这次赵和平没有太明显地参与此事,在县里做的一些前期工作都很顺利的完成了,周县长不但没有再设障置碍,还催着发改委王主任尽快组织县里召开论证会,进行评估鉴定,抓紧时间写出材料上报省政府,并不时过问两句,甚至给银行方面也打了招呼,让尽最大力量松快放款减息的政策约束,给企业最大的优惠,帮助林一民解决了最关健的问题。林一民把这些理解为周县长做人还算有点良心,上次让自己吃了个哑巴亏,这次要补偿补偿。感动之余,想着不能辜负领导美意,先全力把改扩建的事做好,等事情办得有眉目后再去好好拜谢一下周县长。后来的事态发展证明他这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做为一个在商海中游刃有余的老手,他自认为已经把世上所有的人情世故看透了,其实那些在官场中摸爬滚打多年的领导们的心思,岂能由他这个半文半商的人所能轻易琢摸明白,那些人的行事风格和做事的狠辣老道,实在是令人防不胜防,像他区区这样一个满脑子缺少弯弯绕绕而又幻想着依靠曲里拐弯手段去挣钱的人,并不是那些人的对手,这一点在以后周县长对天元公司逐渐采取的一系列手段中充分表现了出来。当然这是后话,目前林一民还正是处于精神十分亢奋时期,杞城水泥厂的扩建筹划准备工作也正有条不紊地开展着。

 前两天,白帆抽了个时间,在公司里和林一民说了若洁和文喧的事。林一民开始觉得孩子太小,找对象太早,不太乐意。白帆则说,一来现在的女孩子们在学校里胡乱处对象成风,很难不对女儿产生一些诱惑和影响,硬性要求孩子不去做这方面的事,委实不是上策,假如管的太死了,当孩子有一天产生逆反心理时,反而会使父母更闹心,还不如让她自己去把眼前的事处理好,家里只在孩子身后有所控制和约束,这样对那方面都好;二来林一民企业以后的发展,需要一个贴心抬轿的助手,这个助手最好能是一个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人,自己是个女人,若洁也是个女孩子,虽然身份很适合,但都不是适宜出头露面的最佳人选,以后这个角色也只有俗称‘半个娇儿’的女婿才能够胜任。况且咱们夫妻俩的事业,早晚要有人继承,下一代的接班传力人,现在也应该及早开始物色。

 林一民听了白帆的这一番分析,觉得确实很有道理,就说,自己也确实干的有点累了,应该按照白帆的意思找个接班人培养培养,这样看来若洁现在处对象也不一定是坏事,至少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对她所处对象的人品和能力进行测试考察。但孩子要找一定要找个靠谱着调的,不然一个不小心把个白眼狼引进家来就要惹大麻烦啦。

 白帆说:“这个你不用担心,咱家那孩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资格(方言:本分)、稳妥的很!决不能给你找个胡球乱杆、上不得台面的二半吊子来。何况我早和若洁说定了,让哪天带那个男孩子到家里来,让我们看一看,我俩共同给她把把关,现在就看你哪天有时间,好确定把人带过来。”

 林一民说:“这是个大事,我看不能慌张,要寻个空闲时机,在家里待上几天,好好考查考查,掂量掂量这个男孩子的份量。”白帆说:“人家孩子们没啥说道,全看你定,由你定个日期,丫头就把人领过来了。”林一民说:“哪天都行,现在水泥厂改扩建已经立上项了,银行放款也就这两天下来,那是归你们业务部门忙乎的事,我这边暂时没大事,只是催着老郭他们做开工前的准备,正式开工还需要几天,老郭他们马上要来公司本部开个召集会,把会开完后,还能逍闲一阵子,就这几天,哪天都行,我把手头的事先放下,咱俩都回家,让若洁也回来,一家子团聚个几天,正好把那个孩子也叫过来看看人。”白帆说:“那我这两天就和若洁说一下。”

 开学后的第一个周末的早上,若洁约上文喧一起坐车上自己家去。这个双休日,计划是在若洁家过。一进武陵源,文喧就感到了一阵压力,等到若洁家里,他更是手脚无措不知该往那里放了,幸亏他一向沉稳,很快就调理好自己的心情,让自己舒展放松了身心,待到面见林一民和白帆的时候,他的心底里和表面上都已经消失了刚刚才有过的那种惶恐不安。

 林一民和他约略谈了谈,就让他和若洁一起先到楼上休息一下,说待会吃饭时会唤他们。第一面,文喧给若洁父母留下的印象很好,事毕,白帆对林一民说:“这个孩子表面上看起来很稳重,不知内里咋样?但我感觉不会有太大的毛病。”林一民未置可否,只是说:“先接触接触吧!”

 三楼上,若洁把自己所住的这层先给文喧介绍了一下:共有四个房间,东边是若洁的40平米的大卧室,西边是蓝姨的小卧室,楼上带有一个洗漱方便的卫生间,中间是一个放钢琴和视频、音响设备的小音乐厅,约有40平米,还有一个杂物间,放若洁和蓝姨的衣物,本层的使用面积总计在120~140平米之间。文喧倒吸了一口气:我的天!光这一层的面积,就比自己父母住在山上的旧房子总面积大了近一半!他有些嗑巴地对若洁说:“你家会有这么多房,真有你们的,意思是我今天就可以不回去了?”若洁调皮的对文喧说:“你回不回去要看我爸我妈咋个意思,我才不爱管呐。要想住,房子有的是,但你不能住在我的房间里这是一定的,蓝姨老大妈也不可能让你住她那儿,你不用着急,待会就由我爸妈给你安排住处吧。”文喧心里嘀嘀咕咕的,他不是怕没地方住让他天天坐车回学校,而是看若洁家这么富有、屋子这么宽敞气派心里闹腾的慌。

 在以后的两天里,文喧就吃住在若洁家,每天早、午、晚三顿饭和若洁父母一起吃,然后再和若洁一起到河边公园或其它景点去游玩,林一民和白帆对此并不干预,晚上,文喧就歇在上次紫菡和卓玛来时住的那间一楼的客房里。其间,林一民又和文喧聊过几次,有时白帆也在一旁听他们唠嗑,一面观察文喧。最后,林一民对白帆说:“这个孩子不错,现在像他这样沉稳不张狂的孩子不多,而且很有一些才学,人也聪明,放到公司里,是个可造就的人材。”白帆嗔他道:“你是看女婿呢?还是替你们公司选拔人才来了?真是尖攒子心眼耍到家里来了!”林一民也不生气,呵呵笑道:“女婿也要,人才难得,两者兼顾,有何不可!”白帆看他并无反对意见,心思才放定。

 转眼两天过去,文喧和若洁要回学校,林一民和白帆也要回公司,蓝姨准备了两大堆吃穿用品,几个人分头提上,各自启行。回校时若洁和文喧两人并排坐在公交车的最后一排座位上,文喧问若洁:“你爸妈对我的印象咋样?”若洁微微一笑,说:“不咋样,让我回学校就和你断了。”文喧知她开玩笑,也笑说:“断了更好,省得你们家那么多的房子,我去了晕头转向地也找不到该去的地方。”若洁说:“我们家那么多的好处,你就只看见了房子多?真是个小家子气!”文喧一怔,心道:是啊!自己怎么就对她家的房子这么上心呐?嘴上却说:“希罕!房子再多,是你们家的。本人要想住上好房子,还得靠自己努力去挣,花父母的钱住父母的房算什么本事呀!”若洁一把拉过他的手,秀目晶晶的定视文喧的脸说:“真得!你真这么想?”文喧让她盯得心中一凛,忙说:“骗你咋得?这是我的心里话。”若洁头一拧,斜歪着贴靠在他的肩膀上,细语道:“这才像话。”文喧没有回答,只是把手伸到若洁的鬓际发稍上,轻轻的拍了拍。

 

 

九月中旬的一个周末,李贵生收到了林一民邀请他们夫妻俩国庆节或中秋节上凤城会面的信函,说是信函,也就是文喧星期六回家时给父母带到的一张便签,上面是用钢笔字写的一段文字,然后郑重的封装于信封之内。信的内容不长,就几句话,简单、热情但也有一股居高临下的气势包含其中,信曰:“李兄夫妇台鉴,吾两家一双小儿女性情相近,年龄相符,私心期盼成就佳偶。本欲登门致敬,无奈本人公司事务繁忙,不能亲自上山前去面唔,特邀请尊夫妇于中秋节(或十一国庆节)间来凤城一会,窃居寒舍敬备薄酌恭候。”

这个信,是由若洁交给文喧,又带到山上的。在李贵生看信前,文喧已经向他和方玲讲了他与林若洁处对象的过程。对此事,李贵生认为孩子已经长大,即将要走向社会,因此他们有选择自己今后生活伴侣的权利,而且相信文喧在这方面不会做的比别的孩子更差,自己和方玲在这中间只是把个关和当个协调的角色,所以他持既不反对、也不向前奔的态度。方玲则不同,听文喧说对方家是个大老板,家里条件如何如何的好,眼珠子都瞪圆了,一个劲的撺掇着李贵生快些看那份信,尽快给林家一个明确答复。

看过那份信,李贵生心中有一丝不快,他调侃着说:“写的还像模像样似得,是不是也是找秘书给代草的?”文喧回说:“听小林说还是他爸亲笔写的。”李贵生把信又看了看,那上面的字写得龙飞凤舞,也倒有些功底。想了想,问文喧对这个事的态度。文喧能有什么态度?说实在的,那天去若洁家,他最初是震动,接着就是惊羡。当若洁说到她住的那一层就超过120多平米时,他估算了一下,若洁家的住宅是个三层小楼,如此推算起来整个楼房的面积就有400~500平米之多,还不算楼房四周铁栅栏圈定的院子面积。要知道,在本世纪初,这可是个惊人的住家格局,背后必定要有极为丰厚的财富资源来做基础才能支撑住。当然,这种场面的房子要放到现在就不能算太出色,不要说在北京、上海那些大城市,就是在凤城这种二三线城市中,比这还要豪华、还要阔绰的住宅比比皆是,中国富豪们炫财比富的夸张程度已经达到了惊人的地步。但在十几年前,这种豪富而大气的居住手笔,确实让从深山矿区中到凤城上大学的文喧大开眼界,愧怍羞惭之心顿生。所以,他对这桩可能会引起他和若洁婚姻的交往,除了不想轻易丢弃外,还有的就是不知怎样去适应那种至少目前还是让他感觉到高不可攀的家庭和概念中仍然感觉是难以企及的陌生生活,以及面对这种现实即将到来的焦虑,这也是他急切想从父亲这里得到指点的心理需求。自然,一贯沉稳的性格使他在思考这一切时,把所有的心事都深藏于心底,脸上神色如常,所以他回答自己父亲的问话时,只是很冷静的说了一句:“一切全看家里的意思。”李贵生听文喧这么一说,倒没有了主意。直觉告诉他,通过前面听取文喧对林家的描述,这桩事的最大问题聚集在两个家庭家境巨大差异形成的门户不当上,很多这种由于孩子私自交往而硬拉扯到一起的联姻最后结局都不是太美妙。但当他的目光在文喧脸上扫过时,除了看到文喧面部照常一样的如水沉静外,还看到了文喧眼睛里流露出的丝丝期冀神色,所谓“知子莫如父”,他心里叹了口气,嘴上却说:“那就去一趟看看呗。”

文喧又道:“这样的家庭,不知爸妈你们觉得咱们能般配得上吗?”李贵生说:“还是见一面再说吧!”他的想法,世上诸事由人为之,在自己没有和林家直接接触,没有对对方家庭做进一步了解前,自己的这些想法只能用“胡思乱想”来评说,能不能最后给出结论,还要取决于两家见面的结果。

李贵生决定赴约,至于去凤城的时间,他和方玲商量了一下,“十一”的假期略长,可以多待几天,来回也勿需着急,就让文喧用手机转告林家:国庆节凤城两家会见。

因为李贵生夫妻都无手机,家中电话也是矿里安的内线,向外打出去很不方便,所以两家的传话就还是由若洁和文喧来具体负责。按林一民的意思,是国庆节那天他派小车到山上去接李贵生老俩口,直接到凤城他的天元大酒店下榻,但李贵生却犯了犟筋,不想给别人添麻烦,说什么也不等着坐来接人的车。“十一”一大早,他不顾方玲的反对,硬是拉上方玲到矿区街头汽车站去坐头一班客车,方玲嘟囔了一路,他只是陪笑并不生气。等到林一民派上山去的小车司机遍寻他家而不得的时候,他老俩口已经到了凤城西夏大学内文喧的宿舍楼前。文喧正在自己房里,和若洁挂着电话寻问找他二老的事,听到李贵生的敲门声,不觉哑然失笑,他最了解自己父亲的那股子说不出来的“咯塞”(矿山土语:别扭,独特)劲了,所以见怪不怪,给若洁说了声“人已到了”,就挂断电话,开门迎人进屋。

一会若洁的电话又打过来,原来是林一民又让若洁给文喧说,要派车过来,接他们去天元大酒店住宿。文喧问李贵生的意见,偏偏李贵生不同意,非要住在文喧的宿舍里,说放假了正好学校有房有床,几个人挤挤就行,等见面的时候再过去。若洁一遍一遍地打过来电话,文喧一而再、再而三的劝说,一旁方玲不停地唠叨都无济于事,李贵生就是笃定了要在学校住。

林一民这才算是见识到了这个准亲家的那股拗劲,只好亲自上阵,先派司机小李开车去西夏大学文喧楼下接人,自己打电话到文喧的手机上,言明再接不来他们,就自己屈尊亲往西夏大学去请人,李贵生这才改口答应去天元大酒店住上两天。

进了天元大酒店大门,林一民和白帆亲自在一楼大厅口等候恭迎,直接把几个人送到客房八楼的贵宾间。一进贵宾间屋门,才踏上房内墨绿色的吸音地毯上,李贵生就连连摇头,一个劲的说太破费了。贵宾间分里外两间,里面是个大卧室,摆张双人床,外面是个会客室,转圈摆放着一堆沙发、茶几、电脑桌等,还有精心设计的卫浴间。房间全部精装修过,整个房间地面是地毯、木地板、地磁砖交叉铺就,墙壁是壁纸、布幔、壁磁砖错茬覆盖,里里外外见不到一丝丝裸露的地面和墙面。这样的客房设计,如今很普遍,但在当时却使乍从山沟里钻出来的李贵生夫妇看得目瞪口呆,神迷意乱。林一民让文喧住在他爸妈旁边的小单间里,以方便照顾二老和就近联系。安顿好以后,林一民夫妇让李贵生一家先休息,两口子回到四楼自己的公司里去处理业务。

送走林一民夫妇,文喧惦记父母一早出门,跑了一上午,需要一点个人的时间休息,就对若洁使个眼色,两人齐齐站起,向二老告个别,上隔壁自己房间待着去了。孩子一出去,方玲在屋里坐也坐不稳,站也站不定,手拄着沙发背身子扭来扭去的,对坐在沙发上的李贵生说:“老李,咱家文喧真有些眼力件,你看小林这个姑娘,人长得水灵,看样子性格也不差,不多言不多语的,文喧也不知上辈子修到啥福了?遇上了这么个漂亮贤惠的姑娘。再看看老林这一家子,家境一准错不了,开这么大的一个酒店,任谁都眼馋得掉哈喇子,这下咱文喧可掉进福窝子喽,不愁将来没好日子过了。”李贵生直直坐在那里,看了她一眼,说:“男人的好日子是要靠别人给吗?人要是活到那份上还能叫个大老爷们吗!人家老林家的家境好,管咱啥事,咱们的日子还要靠自己过,孩子不努力,谁也帮不上忙!”方玲白了他一眼,接说:“看你能的,就你的事多,今天一路上弄了多少个妖蛾子,尽干些不靠谱不着调的事,老林家家境好了怎样,你看不惯?那你也给儿子整出个好日子出来呀!”这句话刺到李贵生的心窝子了,他本是个不愿轻易接受别人恩惠的人,又有很强的‘人予玫瑰、经世不忘’的意识,对今天林家给予自己一家的热情照料,一开始是很不习惯,后来实在推辞不掉,只好依照林一民的安排行事,但心里却很不好受,家境的巨大差异造成的地位悬殊,会让处于弱势的自己一方始终会扮演一个尴尬的角色,对于有些人家来说,这是一个勿须考虑、甚至翘首期盼的选项,但李贵生品性中有着中国知识分子传统意义上的倔强僵硬一面,林一民赐予他的众多馈赠,无论是从物质方面还是精神方面来说,都让他的内心里无法承受,使他心理上蒙受的阴影越来越重。一方面不想沾光借力,欠下林家的一大笔人情债务;另一方面,搁着儿子在中间掺合着,又生怕委屈了孩子,这使他处于进退两难的境地。听了方玲的话,他抿一口刚沏好的龙井茶,吐出滤到嘴中的茶叶沫子,皱着眉头说:“我是哪样的人嘛?看别人过好日子就自己闹心?我是想咱们两家家境差的太多,以后文喧在人家家里咋待?”方玲说:“咋待?该吃吃,该喝喝,不要像你整天支棱个脑袋瓜子磨人就成。”李贵生又说:“就今天这排场,我在咱矿上的大食堂和招待所里从没见过,矿区的领导是不能比了,可能经过这种场面,享受过这种待遇,其它就是矿长他们我想也不一定就住进过这么高级的大酒店。这一份大人情,叫咱们咋还?你一个老娘们想过没有?”方玲说:“我看你这个老李头真是迂到家了,人家这是给咱俩的吗?不就是因为咱儿子和小林处对象,人家才高看咱们一眼,放着你一个干巴老头,恐怕走在大街上人家瞅都不瞅你一眼,还自做多情,想当人前人呢!好好待着你的,别在琢磨你那些漫无边际的胡思乱想。”

这边两人关着门议论,那边也不闲着。白帆在自己屋里坐了一阵子,憋不住又跑到林一民办公室,嘴凑到林一民耳边,说:“到底是山沟里的人,没出过门见过大世面,你看一进屋就光知道咂咪咪子(方言:惊叹的意思),好是没见过这么大的阵式。”林一民笑道:“这也难怪,山沟里待久了,再好的人多少都要沾些呆劲、迂劲,乍一出来,大概都是这个样子。我今天的这个作势摆的,就是要让他们见识见识,看看山外世界的地广天阔;再一个也让他们也对咱家有个深刻认识,以后对咱家丫头要高看一眼。”两人在那里一会嘀嘀咕咕,一会说说笑笑。快到中午时分,酒店经理进来说午饭备好了,请过去用餐。

中午饭安顿在二楼的大雅间里,能坐二十来个人的大餐桌就林家、李家共六个人围坐在那儿。葡萄酒是张裕干红,白酒是四川宜宾酒厂产的五粮液,还放了几罐青岛啤酒。菜摆到十来盘时,服务员还要再上,李贵生拦住了,说:“林总,这么多菜,再上就突噜了。”林一民一下子没听明白,说:“突噜?”方玲在旁边说:“就是上多了,吃不完了。”回头又数说李贵生:“看你,在山沟里待的,连个囫囵话也说不全了。”林一民听了哈哈大笑,说:“老李讲的是普通话,说的比我好,亲家母你可不能责怪他。”白帆也说:“亲家不要担心,咱这菜还有几道,都让上来,吃不了的拿到灶上热热,让给公司加班的员工吃。”李贵生还是坚持不让再上菜,说要让人吃现在就给人家送过去,剩下了再拿过去让人家吃就不好了。林一民看他这样,也没再硬撑,就让服务员告诉酒店经理一声,说菜就上到此为止,两家这才开始吃喝。

酒席中,林一民自认为已经把这个未来的亲家瞄透了,所以在桌上不再提别的事,只是一个劲的劝酒让菜。推杯换盏之余,偶尔回头看看一本正经持筷挟菜的文喧,私底下想,假如以后真要成为一家人,一定要好好调教调教这个孩子,可不能让他随他爸一样迂腐拘泥,把一块镤金锈蚀成了废铁。李贵生则端杯对酒还想再说些什么,一抬头看到文喧和若洁坐到一起卿卿我我的神态,心里纵有万千话语,到嘴边却是吭哧巴扯的,再也道不出个子午卯寅来,只有不停的谢谢。

吃完饭,林一民先给李贵生和方玲道了个歉,说自己还有些公司的事要处理,不能陪他们好好玩。又告诉他们不要着急回家,让文喧和若洁带上,到凤城周边的一些景点去好好转一转。看李贵生还有要推让的意思,林一民不容置疑地接说:“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这几天就在酒店吃住,出门的小车也随时待命,很方便,千万不要再推三让四的了。”说毕自己先忙去了,余下几个人各自回屋休息。

就这样,李贵生一家在凤城好好玩了几天,也算是过了个时尚旅游型的国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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