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出家人。我生活在佛教内部。我周围的环境,就是佛教。
但是,当我环顾世界的时候,我发现世界上的佛教存在着多种多样的形式。汉传佛教、藏传佛教、南传佛教各自有各自的特点,乃至韩国佛教、日本佛教、欧美佛教等,也都展现出极其多样化的样貌。汉传要唱《炉香赞》,藏传要用转经筒,南传说要观察腹部的起伏,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即使在汉传佛教内,不同宗派、不同祖师的修行方法也存在着不小的差异。参禅的说要开悟,明心见性。念佛的说要往生,横出三界。天台说要一心三观,至圆至顿。律宗说要严持戒律,戒净慧生。
面对着这种类繁多的佛教修行方式,我自然产生了一个问题,到底佛说了什么?哪些才是佛法,而哪些是文化?哪些是究竟说,哪些是方便说?
随着学习的深入,我逐渐有了自己的答案。
这还要从佛陀说起。
「佛陀」,是梵语「Buddha」的音译,原意为「觉悟者」。一尊佛之所以是「佛」而不是「凡夫」,是因为其觉悟,而并非因为其他。
我越来越感受到,佛陀所倡导的觉悟,是跨民族、超国界的。也就是说,无论是哪方国土,无论何种肤色,只要修学「诸行无常、诸法无我、涅槃寂静」的三法印,只要修习「苦集灭道」的四圣谛,都一定会得到同样的空性,一样的般若智慧,同样会愈发对众生心怀慈悲,并会拥有一种透视世界万象的超然眼光。
在《法华经》中,佛说过去、现在、未来一切佛陀来到这个世界上的目的都是一样的,就是「开、示、悟、入佛知见」,把自己觉悟到的道理讲给众生,令众生也都能破迷开悟,最终如佛陀一般自在和解脱。
然而,虽然佛陀的本心如此,佛法的本意如是,但是从现实上来说,两千五百多年前,释迦牟尼佛确是出生在印度的。《法华经》说明了佛陀的出世是以众生的度脱为唯一的着眼点,那就意味着佛陀在印度弘化的过程中,一定是会随顺于印度本身的社会情况。毕竟,佛陀在人间第一批度化的众生,是印度人,而非中国人,也并非欧洲人、美洲人。
比如,当佛陀在戒律中规定弟子们的饮食方式、衣着习惯时,是以印度当地的文化为基础的,规定着如何正确地使用饮食、穿着服装,以保证身体的需要并且不至于增长贪心,帮助修道。比如规定比丘的大件衣物只能有安陀会、郁多罗僧、僧伽梨三件,并说明之所以规定最多三件,因为在最冷的夜晚中,三件已经足以御寒。并规定在自己的和尚面前,穿着这三件衣服需要偏袒右肩,以表示对对方的恭敬。
可见,在佛陀的眼中,弟子的防寒保暖、社交礼仪是制定三衣穿法的原则,而具体的细节,比如是三件而不是五件,是偏袒右肩而不是左肩,则是根据印度的客观现实与风俗环境而来。但佛陀也并没有把印度本土人的服装完全照搬到佛教来,而是在其基础上,进行符合现实需要的规定和改造,以成为比丘修道的助缘。
所以说,佛陀在印度的弘化,是秉着其所证悟的「无上正等正觉」,同时兼顾印度本地的文化,进行的一种超越的设置。佛陀一定是没有任何烦恼的,远离了戒禁取——不会坚持任何「无益于修道」的规定。
律制规定如此,法门的修习亦复如是。
持名念佛,参禅打坐,学教研理,行坐修观,无非是一大慈悲心的驱动下,本着一切法空的智慧而开展出的种种方便。推至根本,不过是众生的需要。
真正去考察一下,在进入正式的修行之前,需要把内心从散乱的状态调整出来,唱一个庄严的《炉香赞》,内容包括赞佛、皈依等,这样的仪轨虽说是汉传佛教所特有的形式,但跟藏传佛教修法之前在座上修「七支供」是一样的原理。对于需要经过学习道理才能够趣入空性的人,开展出深入研习教理以获得大开圆解的路子,于是就有了「教下」。对于能取得的典籍较少、文化程度不高,但有道心、有悟性的人,「话头」「静默」则成为不可替代的趋入佛法的方便之门,所以宋朝的「宗门」尤为兴盛。
所以我以为,佛陀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时候,一定是「空着手」来的,并没有带着一大堆现成的教案,准备来了之后套在各国的徒弟身上。希望把所有的徒弟都刻成一个模子。
在我心中,佛陀更像是一个洒脱的觉者,空着手来,空着手走,因应于什么样的众生,开演出什么样的戒律和法门,而已。
佛经里面经常说,佛陀有「八万四千种」法门。其实,这个数字只是一个比喻,是为了说明法门很多。真正说起来,应该是有多少种众生的需要,就有多少种修行的法门。
在《维摩诘经》里面,曾经记载一个由「香积佛」教化的国家,那里的佛陀有一种特别的教化方式,就是香味。众生只要用鼻子问到那个香味,就可以觉悟,可以成为圣人。这样的开悟方式,迄今为止,我还没有在这个地球上见过。
有时候我想,三大语系、八大宗派,对于佛教来说,大概还不够。
带着慈悲心与空性慧,佛陀空手而来。
基于同样的原因,我们走向明天。
作于2016-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