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受了哥大新闻学研究生的采访
前不久一个下午，我和太太正带着小狗散步，身后传来甜甜的声音：“伯伯伯母，我是哥伦比亚大学的学生，请问能占用您们一点时间，接受我的采访吗？”转身一看，一位面容姣好的女孩亭亭玉立地站着。她姓张，来自台湾，是哥大新闻学院的研究生。她边递上名片边解释，说她的教授布置作业，要采访来美国的移民，重点是初来时的感想。
于是在风景如画的哈德逊河畔公园，我们很乐意地接受了这位未来新闻记者的采访。事后我们感到，这既帮助了年轻学子，也勾起了我们的许多回忆。
“您们刚来美国时，感到最困难的是什么？”小张的提问，把我们的思绪带回遥远的1990年。刚来美国时，最困难的当然是经济拮据。买了一张从上海到纽约的单程机票，几乎花光了家庭的全部积蓄。为了节省在美国的开销，我不但带了四季衣服，连锅碗瓢盆都带来了。我口袋里只有50美元，那是出国前按规定兑换的。要不是研究中心派人到机场接，我乘出租车到了哥大后，恐怕就身无分文了。
“您把锅碗瓢盆都从上海带来，那么一定是自己烧饭了？”那是当然。现在的新留学生大概没有几个自己烧饭吧？如今在哥大门口，流动餐车比比皆是，花六、七美元就能吃到热气腾腾的中式饭菜。其实在三十年前，外卖只要三美元，可是我这个老留学生还嫌贵，从来没有买过，一日三餐都自己烧。要烧中式饭菜就得到中国城去买菜，如今纽约地铁的单程票价是2.75美元，那时只要1美元，可就是这样我们还嫌贵。为了省下这1美元，就徒步走两小时去中国城。回程时因为拎着菜太吃力，才乘地铁。这在现在看来难以思议，却是实情。
“那时候您们是怎么同国内亲人联系的呢？”当然主要靠写信啦，一张国际邮票50美分，还负担得起。我们差不多每个星期都给家人写信，笔头炼得特别快，每封信都能洋洋洒洒写几千字。不过寄信太慢，要一星期到十天才能寄到。如果有急事，还得打电话。三十年前没有智能手机，打国际长途电话一分钟就要两美元。为了节省费用，我们都事先写好提纲，电话接通后，不讲任何寒暄话直奔主题，每次最多打两分钟。那年头电话在中国尚未普及，我家没有电话。有一次我急需同家人联系，不得不在半夜里拨通上海邻居家的电话，把邻居老太太从午睡的梦中吵醒，烦请她去我家喊一声。老太太倒是很热情，一口允诺。无奈她毕竟上了年纪，穿衣、穿鞋、开门、走路，一切都是慢动作。等到她敲开我家的门，我家人奔去接电话，我已经眼睁睁看着手表的秒针转了十圈，20美元就这么泡了汤。那一回我可真是深切体会到“时间就是金钱”这句话的意思了。
“那时候你们如果不能在美国留下来，有什么打算呢？”无论从自己的研究工作来讲，还是从生活上来说，我们当然希望能留在美国；然而这不是可以自由选择的。如果不能留下，我也做好了准备，就是尽量多省下些美元带回去。我算过一笔帐，除去最基本的生活开销，在美国这一年可以省下六千美元左右，相当于人民币五万元。那时在上海，一年工资不过两千元人民币，五万元就是一大笔钱了。我设想把钱平均分成三份，一份用来购买供应归国留学生的几大件，包括彩电、冰箱、空调等；另外两份分别留给两个女儿，在她们结婚时用。现在看来，六千美元根本算不得什么，可在当时就是我们的全部家底了。
“您们在美国生活了这么多年，最深的感受是什么？”感受很多，美国的自然环境好，食品、空气和饮水都清洁。在美国办事用不着走后门，也用不着巴结领导。生活在美国很随意，不必与他人攀比。当然这里也有不尽如人意之处，但总的说来，在美国我们真正感到了人生的自由。一言以蔽之，这是一个住得越久越喜欢的地方。
“现在您们退休了，以后会继续在这里，还是回到家乡？” 来美国三十年，我们一直都在纽约，就住在哥大附近。人这一辈子能有几个三十年？我们还从来没有在哪个地方住过这么长时间。我是上海人，不过因为到外地求学求职，在上海的时间加起来不到二十年。太太是南京人，生活在南京也不过二十年。虽然上海还会出现在梦中，也还会回去看看，但那里只是故乡了。我们现在就是纽约人，纽约就是我们的家乡。
历时一个小时的采访结束，小张姑娘祝福我们在纽约安享退休生活；我们也祝愿她学业顺利，将来成为一名优秀的新闻记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