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我今天想带两个孩子去钓鱼,你要一起去吗? “ 韦伯吃过早餐,兴致勃勃地问阿韶。两个孩子听到了,大声喊好,连早饭都不想吃了,嚷着要出门。
今年春暖,三文鱼季节比往年来得早。韦伯从小喜欢钓鱼,喜欢那份收获的喜悦。回游的三文鱼肉质最鲜嫩,又最难钓。前两年他常常去抓,累个半死,却是不得要领,那大鱼要不是抓它不住,要不就眼睁睁看着它脱钩跑掉,忙个半天只抓到些小鱼,很不甘心!在刚刚过去的冬天,某个礼拜日,韦伯上完教堂后,特意骑马去到很远的一个渔村,找当地的渔民问个究竟。他们的回答是:那三文鱼劲可大了,光使蛮力抓可不行,鱼线鱼网也要经得起折腾,要不两下就让它挣脱跑了。最麻烦的是那鱼儿一心要回巢,不思吃喝的,对鱼诱不管不顾,极难上钩。“老实说我们也没啥妙招,还是靠了经验和运气吧!”
另一个渔夫加了一句:“你住在逝水河一带?那里水流很急,应该还不到半程吧,鱼很生猛,还没有完全适应淡水呢,试试用海产当诱饵可能会有效些。”
韦伯听得连连点头,心动不已。春天还没到,他老早就备好全套的钓鱼工具,就等着天气好时出动了!
阿韶正在忙着收拾早餐的饭桌,猛然间听到他问,茫然答道:“你去钓鱼干嘛带上孩子?”
“你看你,忙糊涂了吧。。。哈罗德和他老婆不是来了嘛,他们可以帮忙一起看着两个小的啊。我们早就约好了,在河边见面,抓到鱼,就会生火烤鱼做野餐,可能要晚些才回家。。。你想不想去玩玩?”哈罗德是他的老乡兼老部下,他们夫妇没有孩子,就当了晖儿和爱丽丝的教父和教母,对两个孩子很是喜爱,视如己出。每一年的春天,花开遍野,野趣怡人,他们总会来这里呆上几个月,呼吸山间的新鲜空气,陪两个孩子玩耍。只是他们不喜住在荒无人烟的大山里,就在附近的黑石镇上,另买了单独的房子。
“哦。。。你们去玩吧,我不喜欢钓鱼,你知道的。”她特别不忍心吃三文鱼,更不想去钓,所以从不跟他们去。
韦伯不以为意,把两个孩子塞上马车,装上鱼具,就准备出发了。
“等等!”阿韶追出门,把一大些零食塞到钟晖的怀里,又亲了亲爱丽丝可爱的小脸,说道:“哥哥别玩太野了,要照看妹妹啊!”
“知道了,妈妈再见!”两个孩子甜甜地应道,跟阿韶招手告别。
“唷哼!”韦伯挥动马鞭,马车得得得地走了,走远了,走不见了。。。
阿韶站在门后边,久久地看着,直到马车早就离开了视线,还在痴痴地看着;直看到心如刀绞,泪流满面。
她不知道该怨谁,为何她的生命里总有着锥心而残酷的离别:之前被迫离开了父亲,离开了钟凌,现在,又要离开她挚爱的孩子们!
是的,她可以选择不走,选择在此山间野岭终老一生。或者再生几个孩子,从此把强盗当成亲人,在忙碌中彻底忘记过去,忘记来路,忘记那细雨温润的南方故国,忘记父老,忘记爱人。。。
也可以,选择如三文鱼一样,在有限的生命里,拼死逆游,回到生它养它的温暖故乡。
路程很远,惊险莫测,她害怕。可是她也同样害怕:当一年又一年地年老体衰下去,从此就永远丧失了远行的勇气和力量。
咬了咬牙,她转身去收拾简单的行装。她没有多少时间伤感,尤其是现在。从家里到黑石镇,按她的速度,怎样也得半天。她还要搭上傍晚最后一趟的接驳马车,又不知要走多久,才能抵达大城市波尔斯。只有到了那里,才能够搭上前往旧金山的火车。这一条路线,是她从一群路过的华人口里问到的。她还知道,现在花旗国到处排华,揾食是前所没有的艰难。这群华人,刚刚被农场主解雇,唉声叹气的,正准备返回加州,再作打算。
阿韶当时就心动,很想跟他们一起走,可看到都是男人,又不敢了。可从那天开始,按着那条路线回家的想法,就像火上浇油,让她镇日坐卧不安。
韦伯怕她走,从来不给她一分钱,也从来不教她骑马,连马房都禁止她去。没有马,在这河谷谁都无法走远。幸亏,很多年前,在翻山越岭的漫漫长路里,钟凌早就教会她如何骑马疾行。。。
她定了定神,开始给孩子们写信:
“阿晖吾儿:母今挥泪离去,骨肉分离,实在是万般不舍!尤想你们日后要独自面对的种种委曲,更是难过,对不起你和妹妹!可是千万不要以为母亲是抛弃你们而去,我实在是有万不得已的缘由,才出此下策,也让你和妹妹跟着受苦了!你和妹妹早已受洗成为教徒,为母虽则将信将疑,可是也会天天祈祷,望上帝保佑,老天开眼,有朝一日能和你们兄妹团圆!
”母此番远去,一心想回唐山探望老父,也就是你的外公。母少时不谙世事,离家多年,父亲不知还在不在,因此日日忧心,唯恐见不到他最后一面,双方皆含恨而终。儿你方七岁,年少懂事,又聪明过人。来日方长,到你长大能独立之时,当携妹妹过洋来找我。为母当日日盼望,天天祈祷你们能平安长大!唐山的地址如下,千万不要让你父知道!他一直不放我走,为母万不得已,才不得不出此下策,离别两难,心痛难言,儿莫怪你没用的母亲,也不要迁怒于你父亲,一切皆是命也!
“又:你父真心待你,你亦要真心待他。文韬武略,都要好好修习。更要好好保护妹妹。。。最甜蜜的爱丽丝!我不能再写了,万千叮嘱,好好活着!”
阿韶边写边哭,心痛难抑,到最后更是泪如雨下,泪洒信纸,无法再续,伏案大哭。终于还是擦干了泪水,把信仔细地夹在她自己编写的汉语书册里面。其实她也不必隐瞒,因为韦伯不懂中文。可是她只想晖儿一人读到此信。她本想告诉晖儿谁才是他的生父,他现在其实是认贼作父。。。可是再一想,晖儿还小,不懂其中的厉害,更不想他从小就怀着仇恨长大。无论如何,她和钟凌在各自的家乡,都有过完整而美好的童年,晖儿在此山间野地,也应该拥有一个无忧无虑的童年!
再一想,又抽出一张纸,用英文写道:“我走了,请不要费心找我。好好对待孩子们,我永远感谢你!”把信放在饭桌最显眼处。
她在地库里找到韦伯藏钱的箱子,用锤子砸开锁,拿出一些纸币和碎金子。她不知道在路上要走多久,就尽量多带些食物和水。之后从马房牵出一匹最纯良的母马,装上马鞍和行李。关上家门,深深地看了最后一眼,转身上马,忍住泪,强迫着自己不可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