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战和二战有关联,这点稍微关心点世界历史的人都知道,但一战和冷战,以及冷战后的历史有什么关联,则很少有人对此研究和分析。
一战是在各参战国并无充分准备的情况下发生的,其发生也不像二战那样有某种必然性,而是种种偶然因素的巧合。但现代战争的的巨大破坏力和残酷性,远远超过了人们的想象。当人们对战争的印象还停留在一排排的士兵和着鼓点向前行进,步枪几分钟才能发一枪,还非常不准时,新发明的马克沁重机枪已能每分钟发射500发子弹,交织的弹雨能在一小时内报销掉五个师。在新式武器面前,士兵完全成了肉丸,人的精神毫无价值,生命也变得毫无意义。
一战时各国的政治制度也显示了完全不适应这种大规模的总体战。几个主要参战国,英美法是不同形式的民主政体,德俄是宪政帝国,奥国是君主立宪制(德国其实是从君主立宪制退化复僻的)。无论那个国家,对社会的控制都不能做到乾坤一尊,平时为了制衡所设计的制度,战事就成了扯皮的来源。而战前的爱国主义教育不彻底,士兵的新鲜感一过,被战争的残酷性所吓倒,爱国主义的雄心大志早被生存的本能所压倒。逃兵,拒战,甚至军变的事,在参战各方都发生过。法国将军甚至不得不和士兵谈判,以决定怎么打,打多久,给多少军饷。而新闻也无法控制,战场上发生了什么事,全国不久都知道了,打胜了没事,打败仗就可能引起惊慌哗变。
一战可以说稀里糊涂地开打,稀里糊涂地结束了。德国开战一年后,德皇威廉二世就被剥夺了实权,军权在将军手里,政权在内阁手里,互相扯皮。在后期,由于特务部门收买了列宁,在东线敌人俄国国内发动革命,推翻了俄国临时政府(沙皇已在之前逊位),苏俄求和,割让了从波兰到乌克兰的领土给德国。此举不但使德国可以动用新占地区的人力物力,也可使德国可以将东线40个师的兵力调往胶着的西线,德国看到了胜利的曙光。但德国新军事总指挥,原东线司令鲁登道夫,精神有点问题。形势好不等于一帆风顺,前线形势一不顺利,他的精神就崩溃了,出入意料地宣布战败,胁迫德国政府求和。当协约国收到德国求和声明,也有点意外和将信将疑,美国新战,提议痛打落水狗,彻底征服德国。但伤亡惨重的英法,已经没有意志再打下去了,但也怀疑德国诈和,就提出奇高的停战条件,不想德国居然同意了。
战后,原有的矛盾没有解决,新的矛盾又产生了。主要战败国德国和俄国,都把输的理由归罪于内部。两国原有的帝国政体,虽然有权力集中的优势,但并无法深入入社会的方方面面。皇家人再多,也不会超过一万口,政府军队只是皇家的雇员,拿钱干活,而工农兵学商,和皇家并没什么关系,为什么要和皇上同心同德呢?如此,在帝国体制下,皇家虽拥有产权,但没有足够的自家人,来对社会进行全面的控制。而要解决在一战中所出现的社会各阶层异心异德的现象,就必须发展出一种新的体制。
俄国的布尔什维克,发明了可以称为“党国制”的超级集权体制。列宁把原来松散的政治政党改造成成一个类似于黑社会的纪律严明到严酷的组织,入党很难,退党和叛党就等于进了坟墓。但作为党员,拥有特权,享受人上人的精神和物质待遇。党的人数可以很多,数以百万计,肯定要远远高于皇家了,党员直接领导社会的方方面面。党中央就像大脑,而各级党组织就像神经元,每个党员就像神经末梢。如此,整个社会就被整合起来,控制起来,就像一个人一样。为了避免在一战中士兵精神意志不强的缺陷,列宁(以后是斯大林)又把共产主义神话为一种宗教式的意识形态,用阶级使大多数的人民产生一种优越感,用阶级敌人和外部敌人使人民产生一种从属感,来转移内部矛盾,加强团结凝聚意志。
德国也发展出了“党国”政权,所不同的是,纳粹德国的意识形态是爱国主义,而用种族来使大多数的人民产生一种优越感,用种族敌人来加强内部团结。德国在一战所受的屈辱更深,复仇的愿望更强。希特勒上台不到十年,就发动了二战。这时,德国是一个完美的战争机器,从元首到士兵,意志坚定,斗志昂扬,组织协调,战无不胜。一战所发生过的问题都没有再发生过,这个世界上好像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一个完美的党国集权政权的胜利了,直到到它碰到另一个同类的庞然大物。不知道希特勒为什么要进攻苏联,它们本来就是盟国,如果携手,世界就是它们的了。但历史就是这样,两个组织类似,实力相当的集权超强相撞了,人类见证了一场空前残酷,你死我活,伤亡惨重的冲突。可以这么说,如果不是苏联的殊死抵抗,二战的胜利毫无悬念属于德国。
有人要问,还有美国呢?一战后的美国可不是二战后的模样,可以说民主的堕落性在那时得到充分的展现。和当时其他的民主体制不同,也和历史上出现过的如雅典罗马民主不同,美国一出生就是前无古人的“人民民主”。虽然早期女人黑人不能当选民,但每一个成年男子都有宪法赋予的民主权力,这时的美国民主带有一种“多数暴力”的暴民特征,现在有人称义和团是暴民,其实人民民主都有点义和团的味道,在美国也一样。精英民主的大英帝国早就不许蓄奴了,但美国到19世纪中叶黑人还是可以随便杀戮的奴隶,19世纪下叶还因为一些选民的意见通过了种族主义的排华法案,(其实在川普时代也还可以看出一点这种暴民特征)。一战后,美国精英的代表威尔逊总统倡导建立了国联(类似于现在的联合国),国联建好了,但倡导者美国国会否决了美国加入的提议,也算天下一大滑稽。有点良心和正义感的威尔逊不久下台,民粹主义的人物上台。暴民们要求美国不要再去管别人的事了, “美国优先”。 美国实行了被称为“孤立主义”的政策,设立很高的关税,实行贸易保护主义。日本欺负中国,美国不闻不问,还对中国实行武器禁运;英国屠杀印度人,美国更不吭声,只管赚钱。虽然美国20年代的生活可真是好,纸醉金迷,但美国那时可谓名副其实的不负责任的大国。
当美国被日本逼入二战时,其军队和政府显然还不适应战争。无论对日还是对德,美军开始都打的差强人意,在菲律宾大规模投降,在北非被打得大败。军队虽然试图加强迫战措施,但美国人的自由主义倾向,使得要实施像苏联军队一样的督战队枪毙逃兵之类的措施变得不可能,巴顿打了逃兵两耳光都要被调查。尽管美军在物质方面(武器,后勤等)占了优势,但在战争的精神和组织层面还是比其他国家要差。德军强弩之末的突出部战役,居然俘虏了几万美军新锐,所以当美国和当时的盟国苏联会师时,面对的是一个具有和德国一样适应战争的体制,但有更强大的力量,并有胜利的意志的潜在的对手,美国人犯嘀咕了:是和它做朋友,还是敌人?
二战中美国还是出了大力的,并在战争结束后成为超强。就像美国建国时出现了一大群有远见的先父们,从而建立了开天辟地的美国模式一样,二战后也出现了一些有远见的政治家和学者,对塑造战后世界提出了建设性的意见并将其付诸实施。当时就如何对待另一个超强苏联,美国国内出现了不同的声音。最后美国的主流意见是,苏共和纳粹一样,是反人类的暴力集团,必须进行遏制,直至最后铲除。
冷战的发动者无疑是以美国为首的西方集团,但意识形态是冷战的决定性因素。与其说是基督教和无神论的冲突,或对私有财产的合法性方面的冲突,不如说是两种价值观,即以人为本,还是以国家为本的冲突。在一战的经验教训基础上发展起来的苏联集权主义模式中,个人的地位只是一颗螺丝钉,而国家异化为一个超级怪物,人的生存意义就是为了这个国家,为了国家的胜利,国家的光荣,国家的利益。而美国的核心价值观是个人主义,美国人认为,国家只是一个工具,为人提供公共服务的设施,但国家天生具有邪恶的特质,总是想控制人。美国制度的设计中一大半是为了防止国家的控制倾向的,但因为国际上出现了像苏联这样的极权主义强国,如果世界被苏联所征服,那美国也难以幸免。因此,美国必须倾其全力,遏制直至消灭苏联,才能保护住自己的生活方式和价值观。
在美国走向干预全球事务的道路上时,它也在和与其体制共生的暴民民粹倾向作斗争。二战后,美国的精英主义明显占了上风,大多数的总统都是精英派,这是美国战后没有出现太大的昏招的重要因素。美国的自由主义价值观也得到世界上越来越多的国家和人民的认可和支持。冷战的胜利,是集权主义价值观的重挫,对世界也是一个好事。
一战的鲜血,浇灌出党国极权主义的恶果,从而带来更为残酷的二战。党国的火并,只消灭了其中一个,而使另一个更为壮大。也许是天佑自由主义不灭,强大的美国领头和苏联对抗,也天佑出现了核武器,使得无法展开最能体现极权主义优势的军事热战,而在以经济发展为主要竞争方式的冷战中,为战争而生的极权体制没有优势,最后落败!
但极权主义并没有消亡,可能永远不会消亡,总会以这种或那种的方法复活甚至壮大。而美国民主的民粹倾向也在复活。一战和冷战都已变为历史,但并没有死亡,所谓一切历史都是现代史,如果后人不从历史中吸取教训,那么历史就会一遍一遍地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