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雪的冬天(5):一个人的圣诞夜

  李竞很严重地意识到,她面临的问题不是去不去看罗岩的问题,而是爱不爱罗岩的问题。她知道自己是个奇怪的女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对爱情这样东西起了坚定的怀疑和悲观,然而她又无法否认她喜欢看那些言情片。就象在国内时,一次跟郭涛一起去看美国言情大片《泰坦尼克号》。在光明影院的情侣座里,在郭涛的身边,她动情地为剧情流了泪,出来的时候却红着眼睛说“这个爱情故事太虚假了”。现在呢,她却依然没有彻底摆脱这种围绕自身的悖论。她每个星期六晚上必定要看WB11电视台的两个言情片:《道森的小溪》和《菲罗丝荻》,明明知道是人家编了来骗那些中学生,或者顶多大学里的新鲜人的,可是她却一集不拉地坚持着,为两片的女主角Joey和Felicity朝三暮四的爱情故事们把自己变成了一颗“沙发土豆”。
  
  认真清算的话,大学里和郭涛之间那一场的风花雪月的事,多多少少加重了李竞对爱情本质的怀疑。虽然从一开始她就明确地告诉自己,大学里的爱情不可能有什么结果,然而也曾试图用“平平淡淡才是真”之类的话来说服自己:也许跟郭涛这样的关系就是美好而稳定长久的了。最后的结局却让她更加佩服自己的卓识远见起来,也因此她才觉得自己没有受到太深的伤害,还能够不受干扰地准备了各种各样的考试,并顺利来到了美国,实现了当初进科大的一个目标。
  
  这次的电话又已经持续近两个小时了,两个人不停地说马上挂掉的话,却又总是因为某句无足轻重的话另起一段话题。李竞到底下了决心道:“还是挂了吧。待会儿我室友可能就回来了,聊天也不方便了。而且每次聊到最后,总是更加空落落的感觉,让人难受,觉得聊再多再久,也不可能解决什么实际问题的……”罗岩笑道:“是啊,要是在一起,一个眼神一个手势什么的,就甚过千言万语了。
而且不这样浪费时间。”李竞一时动了念头,却笑道:“是啊,电话里你说再多的‘我爱你’,到了实际生活里,可以什么都不算的。是不是啊?”罗岩愣了愣,沉声道:“也许吧。所以我觉得我们应该见面,做个了断啊──我有感觉,我见了你,会更喜欢你,那时候什么都不用说,你也会体会到我的感情的。所谓‘那时无声胜有声’”──他的声音又提起来──“李竞,我爱你!过来吧。我想你,我想见你!”李竞心头感动忽起,半日却笑道:“罗岩,你有没有觉得奇怪──奇怪这么久我从来没说过爱你?”罗岩网络卡通似地在那边道:“呜呜呜呜,知道你一直没说,你欺骗我,好狠心……”李竞笑了起来,这样有些肉麻的话却让她感觉温暖了。她笑道:“我以为你不在乎我说不说呢。我爱你。”她说得简短而迅速,罗岩在那边随即重复了那三个字。李竞一时想自己真是疯了,忙道:“好了,我室友回来了。我挂了。”


  挂了电话,却不由想起两个星期前的事情。因为前面一天夜里跟罗岩聊得太久,那个早上,李竞就醒迟了,当天没课,就懒懒地赖在床上。吴欣早已经去学校了,家里静悄悄的。她忽然就拿了电话给罗岩的家里拨过去,罗岩在那边笑道: “你疯了!一大早打过来!不上学啦?!”李竞笑着不说话,罗岩又道:“昨天聊晚了,我才起来,赶着去学校,澡都来不及洗了,洗脸呢……”李竞想起夜里他说的“我爱你,晚安!”,忽然命令道:“说十遍你爱我!”罗岩在那边笑道:“我脸上全是洗面奶呢──”然后他连着抑扬顿错地说了十句“我爱你”。李竞满足地笑,却道:“怪不得你是小白脸样呢!还每天用洗面奶!我也起床去学校了。”


  那一次的电话,如此贴近彼此的生活细节,让李竞觉得她和罗岩已经很接近了,接近到她坐在床上,知道他在洗手间里洗脸,──一种两人世界的温馨感觉,让她在那一刻里,软弱地在心底盼望日日如今朝的理想岁月。这一次电话后,李竞心里想:如果天气还这么好,如果他下次再恳切地要求我去,我就去了吧。可是要开近五个小时的长途呢,自己暑假也只开过三个小时去布法罗看尼亚加拉瀑布啊,而且还有人带着。李竞扒了扒百页窗向外面看去,这一场雪到底没成什么气候,前面的房顶上是星星片片的白,夜空里却已经没有飘舞的雪花了。看来这个圣诞节不可能是白色的了。
  
  吴欣拿着电话账单分“账”的时候,笑着问道:“李竞,你这个月电话费好高啊。这个电话号码是谁啊?才找的电话情人?”李竞心里痛恨自己每次用电话卡打不通的时候,一着急就用家里电话给罗岩打了,终于在吴欣这儿落下话柄来。


  这时却勉强笑道:“一个网友吧。前阵子问人一些计算机问题──我哪里象你,还有情人呢。”吴欣抬头看了李竞一眼,李竞意识到自己说的过于直接,连忙满脸心无城府的样子,试图向吴欣表明自己只是一贯的口头逞能式地反击,别无它意。吴欣就笑着骂她道:“还是你们单身贵族自由啊!我老公过了元旦过来住一阵,你不介意吧。”李竞换了个电视频道,笑道:“没关系。过了元旦,天气好的话,我也许会出去看同学呢。给你们一个彻底的两人世界!”说了,却也“嘿嘿”地笑,吴欣骂道:“你这丫头片子,笑得不怀好意!”


  圣诞夜里,李竞又是一个人在家。第一年她还经常去教会过这些西方传统节日,别人也热心地来接她。渐渐地,人家看不出发展她入教的可能性,她自己也能开车完成日常生活所需的以车代步了,双方就礼貌地告别了。吴欣不在家,李竞一个人做了点鱼,炒了一样菜,热了从店里买回来的烤鸡,又搞了一个凉菜一个汤。这才坐下来准备吃自己的圣诞大餐,却忽然觉得经过半天的忙碌食欲已经大大降低了。
  
  看电视也没什么意思,就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说自己做了什么什么,好象生活美满无比的样子,父母也夸她能干云云。说完了,李竞就苦笑着,如今跟父母倒是常常这样报喜不报忧的了,父母呢,也是一样的心思。有一次她实验不顺利,电话里跟父母说了说,底下一周打电话回去的时候,父亲劈头就问:“小竞,你实验怎么样了?我跟你妈这一周老睡不好,担心你的实验。”李竞只好告诉他们星期一就解决问题了,却因了这事,不再随便跟他们说自己的麻烦了,说了也只是惹他们干着急吧,并不能解决什么实际问题。父母呢,却也开始瞒着她,去年秋天几次电话回去,都只是父亲在家,李竞疑惑地问母亲哪里去了,父亲推三避四地说她出去串门上街购物什么的。李竞后来打电话给小姨,这才知道母亲因为胆结石住了一个月的医院,当时就叫着要回去,父母忙着用“已经没事了”、“你夏天才回来过”的话阻止了她。
  
  她想给罗岩打电话的,却想想今天是圣诞夜,就止了那念头。到底振作精神吃了晚饭,看了SUPERSTATION的电影,上网看了看信,并不见罗岩,也没等到他电话。12点一过就上了床,算是过完这个不黑不白、不中不西的圣诞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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