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跟我同年,小时候一起从小学读到初中,间或同桌,间或前后排,他家境不错,四世同堂,家中天井里有一棵祖上留下来的茶花树,开花时五颜六色美丽异常。由于他家藏有当时尚不多见的小说书籍,长辈也喜欢小孩,自然周末他家就成为我们的好去处。在那儿波常与我们一起读书玩闹,还时不时时地畅想一下未来,顺利成章地波与我便成为知根知底的发小。即便后来长大,各奔东西,春节探亲回老家时,总会抽空聚聚,交流一下自己日下的处境,自然也少不了回忆快乐的童年时光。
初中毕业后,我们去了不同的高中,我考上大学的那年,他却连中专也还差几分,只得去复读。南方人迷信使然,他家人就去当地有名的古寺让高僧给波算了一卦,这高僧就煞有介事故作高深地指点迷津,说波原来的名字火气大盛冲淡了其前程,建议改名“海波",既能时时刻刻被水滋润着,且前程将如波浪一波又一波不断涌现。只言片语让他们茅塞顿开,马不停蹄地将他的名字改了。也许改名奏效,次年波终于遂愿考上了省里一所有名的财经学校,走出农门,真的去海边追风逐浪去了。
两年后他顺利从财校毕业,分配到老家隔壁镇上的税务所,干起了收税营生。其时该镇因水泥资源丰富,且不远的厦门又因特区建设对水泥需求巨增,一下子就冒出了四五百家民办水泥厂,搞得山轰地动,尘土飞杨,大片山林遭毁,青山绿水之地一时间被搞得灰头土脸,空气污浊让乘车过客都心沉口闷。不过当地居民因开厂赚钱阔了,盖起了一座座富丽豪华的小洋房,招来附近乡村不少羡慕嫉妒恨。该镇也因此经济活了,成为全国众多革命老区中第一个亿元镇。自然镇上的税收也蔚为可观,波的单位一下跃为县区明星税务所,成了当地干部子女最钟爱的工作去处。
波因为是所里第一个财校毕业来的,懂业务,情商也高,吹牛拍马的功夫从小就出类拔萃,自然是见缝插针,滴水不漏,领导喜欢他,群众也钦佩他,顺风顺水两年下来就爬到该所所长还兼任县税务局副局长什么的。工作顺心,情场也得意,获得当时中外合资的县最大企业-棉纺集团的第一美女的青睐并共结连理,妻子不仅外形亮丽,娴慧明事,而且政治背景亦是响当当的,是县里的青年标兵及劳动模范,各种名头不少。
那时春节回家同学聚会什么的,他是最志得意满的一个不仅侃起来天花乱坠,喝酒的功力也大有起色。春风得意再加酒力相助,他吹牛起来更是没边没谱,让他老爸都有些听不下去劝他太话少说,不过我们当时也没觉得什么,成功人士当然说舍是舍,他前途可期,未来灿烂,我们也从心里由衷地为他高兴,共产党的官别人当得,我们的同学为什么就当不得呢?照他当时给我们描绘的美好前景,我们感觉局长县长于他在不远的将来是水到渠成之事,去专区及省里当领导也未尝不可能...
在我满心期待他更上几层楼时却吃惊地在省里的法制专框警钟长鸣上看到他的消息,题目醒眼”从税务局朋星局长到阶下囚”,说他被实名检举,从一个明日之星蜕变成国家税务的蛀虫什么的。惊悚之余便写信回家询问真假,得到的答复是肯定的。后来他家出动所有关系总算让其免去了牢狱之灾,但所有的公职一免到底,明星局长打成县税务局烧饭的,从前途无量到前程无望。
受人白眼做了半年饭,他自感这样下去无法翻身,当时正值下海经商的热潮湧动,于是他俐落地辞去烧饭工作,通过全家到处集资在被人撩打的地方开了自己的一家水泥厂,确实有一股那里跌倒那里再起的劲头。真是让他赶上了那时厦门一带对水泥需求更加强劲,两年下来就赚下上百万,彻底扫除了前一阵的霉气,从当时人见人弃的烧饭郎变成了人见人羡的先富起来之创业达人了。
世上的事情就是变化快,他太太所在的职工近万人的棉纺厂从几年前的龙头企业堕落入产品无销路,工资发不出窘境。波想自己要如波如浪风雨兼行,必须有一个安稳的后方才行,于是他用赚到的钱在县城商业区买了两套房,一家自注,一家出租,并在一层开了一个建筑用品商店叫太太经营。波走的这一步棋,虽然有些形势所迫,但确实是步高招,不管自己如何,至少太太儿女的日子有了一些基本保证。
安定了后方,波朝着更高更远的目标进击,水泥厂一家不够,他又在其它山头开了两家。后来他觉得完全凭一已之力难有飞跃式发展,于是开始学习港澳台胞,用资金或合资或收购临省江西资金周转困难却有一定规模的建筑材料企业,用资本的优势来为自己赚钱是一条绝径,既省力,又有运筹帷幄呼风唤雨的味道,感觉真是神妙之极。
老家一带的人看他生意越做越大,派头越来越足,于是稍有余钱的人开始投资入股他的企业,以期分享他描绘的利益大饼。那时他频繁往返江西福建,身挎大哥大,眼挂蛤蟆镜,风头坐派一时无人能及。赚钱多了,交税也不少,当年税务局等着看他难堪的同仁也又一次对他刮目相看,不少脑瓜转得快的人开始求情于他是否能入股分成,毕竟有谁会跟真金白银过意不去呢?也是桔树还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何况是我们拥风踏浪的波呢,伙计们,等着看吧,我的辉煌还在后头哟!
95初夏,波又如往常来到江西吉安准备洽谈新的合作项目,在下午考察了当地的两家工厂后,晚上和那儿厂家负责人把酒言欢,共同祝愿未来合作顺利,你赚我赚大家赚,不知不觉中几瓶茅台就下肚,酒饱饭足之后被人扶到酒店下榻。第二天当手下来唤他起床吃早餐时长唤无应,打开房门后发现他面呈紫色已无呼吸,昨天还是生龙活虎的老板就这样在他正当年的时候悄无声息地去了另一个世界。
这一消息在我们家乡及县城引起了震撼,怎么去时看着健康无异精力过人的波会被几瓶酒击倒呢?有人怀疑江西那方或许在酒中下毒图财害命,家人还几番去赣敦促当地警方深查,无耐强龙难压地头蛇,人已往生查个水落石出又能如何呢?就这样事情不了了之,当时投入江西的许多资金也成了一笔糊涂账,追回数量有限,原来的投资人也因追回本金之事闹得鸡飞狗跳,还起诉上了法院。法院最后裁决波的
家人不需为此承责,这样波的太太保注了他们当年的房子。这些投资人很多是波的邻居亲戚,不少因为这事还中断了原来的和谐关系,反目成仇,老死不相往来了。
波的人生就这样结束了,虽是短暂,但也是跌宕起伏,在我们都预测在官场要平步青云的时候,他却中招因受贿2500元而遭贬成为烧饭工,在大家都期待在生意场上财运亨通的日子,他却毫无预兆地去了另一个世界,真是让大家感觉造化弄人,人生无常。唯一让人略感一丝安慰的是,波的太太在他离世时已受孕在身,她对波的感情深厚,不管别人如何相劝就是不愿再婚,自己含辛如苦,养儿育女,把孩子培养得很是出色,让波香火得继,这也许是波的在天之灵在萌萌之中保护着他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