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爱是记忆中一碗一碗的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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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妈妈很会做菜,她做菜的本事是跟外婆学的。

外婆的娘家是当地的大地主。外公不是本地人,本来是清朝最后一批留日学生,结果还没有出国门,清政府就倒了。外婆嫁给外公的时候,他是一所教会学校的教导主任,校长是神父,只在学校挂名。外公外婆一共有七个孩子,我妈妈是老三。老大是公子哥,老二是娇小姐,老三成了外婆的好帮厨,学到了外婆的厨艺。

我妈妈是个很能力的老师,她年轻的时候有过一次涨三级工资经历。我出生的时候她已经从省重点高中被下到一个小镇中学教高中数学。那时候学生也不怎么上课,我爸在牛棚关着,我妈的主要精力就是给我们三个孩子做饭。

凭票的东西有限,小镇和大城市更加不能比,但是农民想挣钱却是禁止不了的。四川的小镇每周都赶场,妈妈总是早早带着我出门,去市场买鸡买鸭买农民下河捉的鱼摸的黄鳝。托学生家长买的猪蹄猪肚和鸡一起放大粗砂锅里炖得香气四溢,鸭子烧青豆,鸭子烧芋儿,魔芋烧鸭子,独蒜烧黄鳝,豆瓣鲢鱼。新鲜豆子磨豆浆做豆花。春天运气好的时候会买到大拇指粗细的竹笋,点起柴火扔里面烧熟,扒壳撕成碎片,用自己做的豆瓣酱一拌,再放点香油,美得舌头都要吞到肚子里。

冬天一到妈妈就开始做各种腊肉香肠。腊肉分两种,酱肉和咸肉。酱肉是用酱油香料泡出来的,早些年还要抹酱,后来妈妈说抹酱的太容易过咸就减了这道工序。泡好的腊肉要挂出来慢慢吹干。那时候没有电风扇,经常在院子里搭起晾衣服的竹竿,几杆几杆地挂出去凉。

咸肉是用炒热的盐和花椒抹了,放在盆里用河滩上捡来的光滑大石头压住。几天后肉里的水被压出来了,妈妈就把肉吊在柴灶上,那时候我们是烧蜂窝煤,但是煤不够用,又叫学生家长帮忙砌了个柴火炉。做腊肉的季节妈妈总是赶我们出去捡柏树枝,炒菜的时候烧起来顺便就把挂着的咸肉熏了。

灌香肠也是必须的,除了川味还有广味,我的任务就是拿根针,把有空气的地方戳个小洞放气。两三个腊猪头也是要有的,还有猪肚猪心猪肝猪腰。

妈妈做的这些东西,每年我们都要吃到四月份。

过年的气氛从开始做腊肉起一天天浓起来。腊月十几,妈妈就把爸爸从老家农民那里买回来的花生拿出来,从她的宝贝柜子里找出两袋河沙,到进锅里和带壳的花生蚕豆一起炒。再用剥出来的花生米做椒盐花生,黄豆炒了裹上化开的糖稀再滚上豆面,炒葵花籽炒南瓜籽,到爆米花的人那儿爆米花和玉米花。

等到周末爸爸在家的日子,泡好十几斤糯米架好石磨,爸爸开始磨汤团粉。石磨的出口紧紧地扎着一个大布口袋,磨好的米粉滴滴答答都进了布口袋。磨完粉爸爸把口袋扎住,吊到院子当中的大树上让它慢慢滴干。一般吊过夜,第二天早上就可以吃。剩下的摊开晒干留着慢慢吃。

汤团的馅儿也是妈妈自己做的,什么花生芝麻买回来的芝麻饼,用对窝儿槌细,锅里熬了猪油再加上白糖红糖拌出不同的口味。爸爸喜欢红糖的,经常遭到全家的鄙视:农民才喜欢红糖!

粽子也是过年不可缺的,粽子的来源一半是自己包的,一半是学生送的。我妈妈的学生很多是来自周围几个公社的农村,学生的年龄差别也很大,每年过年总有学生提了粽子挂面来拜年,条件好的还带几个鸡蛋。有的学生毕业多年结婚生子了,过年的时候还会来拜年。

粽子有甜的有咸的,所谓甜的其实是粽子叶包糯米,煮熟了剥出来,撒上豆面芝麻,浇上熬化的红糖,又香又甜,是我的最爱。

年夜饭是重头,吃年夜饭的除了我们一家五口,还有姑姑和舅舅一家。姑姑独身在老家的小学教书,一放寒假就过来我们家。姑姑从来不做家务,她所有的事情都用钱打发。我喜欢姑姑因为她和所有人都不一样,她过她想过的生活,剪个寸头独身,天好的时候带我们去河边钓鱼,她的鱼竿是买的可以收缩的,我们都是砍了细竹子自己做的。但是妈妈很烦她,私底下妈妈说姑姑是地主小姐,“年轻时候整天在刘文采家和太太小姐打麻将!”

舅舅在川大教书,舅妈是清华化学系毕业的在一家大化工厂工作,是我们家住得最近的亲戚。妈妈家的兄弟姐妹感情都很好,每年妈妈早早地就要喊:润哥儿,过来吃年夜饭哈!

十个人的年夜饭,都是妈妈一个人做。提前几天就开始炸酥肉做丸子,蒸甜烧白咸烧白。炖鸡炖肘子猪肚子猪舌头三十当天好拿来凉拌。腊肉香肠这些东西都要提前煮好。到二十九的晚上,大多数菜都好了,只有些热炒也备好了料。三十一大早我们就被妈妈揪出被窝,大哥帮着生焦炭炉;我用洗好的大白菜叶子,把丸子酥肉一个个分别包了,码在大碗里等着上蒸笼蒸;二哥守着厨房剥葱剥蒜在妈妈的指挥下拌凉菜;姑姑装零食摆盘;爸爸一边摆弄他的酒,一边嘀咕:妈属鸡儿子属狗,鸡飞狗跳鸡飞狗跳……

早上十点多舅舅一家就到了。我们几个三脚猫打下手的统统闪了,舅舅进厨房帮妈妈打下手妈妈开始炒菜,姐弟俩一边干活一边嘀嘀咕咕说闲话,舅妈和姑姑爸爸坐着喝茶嗑瓜子,大哥躲屋里看书,二哥时不时溜进厨房看炒菜兼尝味道,我和大我一岁的表哥小我一岁的表弟揣着满衣兜的糖果瓜子满校园疯跑。

晚中饭就是年夜饭,十个人围着大圆桌,桌上满满的菜,碗上面还叠着碗。

从十七岁离家上大学,这么多年,每次我想起妈妈,都会想起桌上一碗又一碗的菜。

 

 

 

Redcheetah 发表评论于
good to read
whitebrier 发表评论于
回复 'plutochen' 的评论 : brown sugar 也很像
plutochen 发表评论于
枫糖浆可以代替融化的红糖。
迪婉 发表评论于
feichang hao wenbi
whitebrier 发表评论于
回复 '通州河' 的评论 : 新年快乐
通州河 发表评论于
很生动呀,小时四川过年家里准备菜的情景仿佛重新看到,做香肠腊肉,磨汤圆粉,做汤圆芯子。新年快乐!
我生活着 发表评论于
“母爱是记忆中一碗一碗的菜” 真实深刻的体会!同感!
whitebrier 发表评论于
回复 'gladys' 的评论 : 谢谢
gladys 发表评论于
写得真好。。。
whitebrier 发表评论于
回复 'karenzou' 的评论 : 娃以食为天:)
karenzou 发表评论于
很喜欢文章的名字,相信写出了很多人的心意。
whitebrier 发表评论于
回复 'littlegrace' 的评论 : 怀念啊,谢谢老乡
菲儿天地 发表评论于
回复 'littlegrace' 的评论 : 写得真好
littlegrace 发表评论于
老乡好。 写得好生动, 跟我家以前过年一样。只是你妈妈更能干. 魔芋烧鸭子,独蒜烧黄鳝,豆瓣鲢鱼, 酥肉做丸子,蒸甜烧白咸烧白, 通通都是我爱吃的。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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