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年前,艾伦.迪波顿写了一本书《身份的焦虑》,详细论述各色人种族群向上层社会流动的渴望以及这种渴望所产生的的焦虑。此书进入中国引起了了很大的反响。是啊,大变革的时代带来了很多的可能,资源财产的再分配、阶层群体的再分化,丑小鸭变白天鹅也不仅仅是美丽的童话,一夜暴富也屡屡成真。于是,如何改变境况,如何改变自己,身份的焦虑如传染病蔓延。。。。。。
没有想到,在今年获得奥斯卡大奖的《绿皮书》里,我又感受到了另一种关于身份的焦虑。一种追求身份认同的焦虑。
绿皮书的故事简单流畅,绝对的政治正确,充满了正能量。在刻板印象里,社会阶层低、文化教养低的黑人这次成了文质彬彬教养良好的绅士,而一贯自视甚高的白人反而成了满嘴粗话举止鲁莽的“低端人口”。这样的反转带来了很多的喜剧因子,何况两个出色的演员将自己的角色演绎得出神入化,观众很容易就被带入情境中,随着他们的遭遇他们的矛盾他们的争吵也或喜或嗔或悲或怒。
但是给我很深感慨的是电影几近结尾时,两个人在车里的一通争吵和辩白。当他们一再被南方的种族歧视所伤害,甚至被关进监狱,靠司法部长亲自出马才获得自由以后,大博士谢利批评托尼不该殴打警察,把原本占理的事情搞成了暴力袭警。大嘴巴托尼也满腹冤屈地说,我一辈子住在纽约的布鲁克林,每天为生活奔波,而你这个大人物是住在城堡的顶层(top of a castle);我住在街头,你却坐在宝座上(you sit on a throne)!
没想到他的不平激起了谢利的所有积怨和内心的愤懑,他跳下车冒雨行走,也不肯坐车,对着劝他上车的托尼大喊道:我是住在城堡,可是有多么孤独!我为有钱的白人演奏,这使他们觉得自己很高雅,可是下了台,他们就拿我当黑人 !黑人也不拿我当自己人,我不够黑也不够白,甚至不够“man”,你说我是谁?
是啊,他的经历他的教育他的阶层早已脱离了平常人理解的现实存在的黑人的状态,他对那个受歧视的同种同族的黑人圈子根本都不熟悉,可是黑人不拿他当黑人,白人拒绝他进入白人社会。他是谁?这是个问题。谢利焦虑了。这也是对身份的一种焦虑,不是渴望功名利禄,而是渴望被承认被接纳的焦虑。因此他想通过南方巡回演出,向南方的白人证明自己的身份——他是受过良好教育富足优裕事业有成受人尊敬的黑人,是和那些南方白人庄园主一样的符合上流社会标准的黑人。于是,他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向充满种族歧视的绿皮书的南方出发了。他是有心理准备的,他之所以雇佣一个白人开车,一定也是想到了南下的艰难,为了出行方便,在黑人无法涉足的范围内,替他打理琐碎事务,出于这样的考量,他开了一个较高的价码,让正在寻找工作的托尼无法拒绝。
谢利放飞了和平鸽,伸出了橄榄枝,可以说也做了挨打骂遭唾弃的准备,他想凭借自己的形象自己的举止言行获得承认,却并没有得到应有的回应。最终,他还是在自己的族群里找到了安全感,影片里他在黑人酒吧里即兴演奏,立刻就融入了那片黑色的欢乐,找到了归属感。虽然那是他之前不愿承认、从来也不屑进入的圈子。
联想到在北美这块移民的国土上,很多移民包括华人是不是都有类似谢利的对身份不确定不被认可的焦虑?
移居异国他乡十年数十年,祖国故乡已经变得很遥远,很多人家筷子已经被刀叉所替,豆浆油条也成了稀罕,方块字生疏了,连语言都混合了,回国水土不服了,动不动会腹泻会感冒,关注的事务话题不一样了,看问题的角度也改变了,那个曾经养育了自己的国度,不知怎么变得陌生了,不小心一句话一个举动,亲友们说你变了,忘本了。。。。
然而,你真的属于移居的新土地吗?
我见过这样的同胞,他们力求融入新的社会,脱下旧衣换上新装,甚至婚嫁其他种族,甚至疏远原来的社群,甚至拿了不一样的护照,可是有用么?你的五官肤色你的言谈举止一颦一笑还是让人把你归为另一个国度的人。
那么,你该是谁,又该以谁为自诩呢?where are you from ?
有意思的是,艾伦.迪波顿出生在瑞士,定居在英国,有着两个国家的国籍,那么,他写作《身份的焦虑》时,有强烈的需要被接纳被承认的焦虑吗?不清楚。我猜猜,可能没有吧。因为他们的文化是相同的,肤色是相同的,信仰是相同的,甚至历史也是相同的。
我们呢?我们是华人,我们是亚裔。。。。。。
《绿皮书》,你让我困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