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凉油与白花油

I dream of souls that are always free, like the clouds that float. ~Nella Fantas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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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年夏天,以文和心如分手后又在校园里不期而遇,两人先是擦身而过,因为没料想到,两人都有点惊讶,脚步也犹豫着,没走几步,以文还是回头来到心如跟前。才半年没见,两人都有种生份,人群中更显得腼腆,不知说什么好。以文没话找话,笑着说“半年没见,你的脸还是圆圆的!”,心如本能地马上回嘴“哪像你总是瘦刮刮的!“两人好像回到从前那种亲昵的关系里,心如只差没有用食指轻点着他的额头,那种带着疼爱的撒娇,随即想到现世里已成过往的关系,两人都沉默了下来。那时心如听说以文即将离开大学城到加拿大,那个他们曾以为会一起终老的国度,可惜世事难料,如今见面,两人一方面有着恍如隔世的沧桑,另一方面又想在离开前有个长谈,于是匆匆约了隔天在一个可以避开人群的地方见面。

     他们约了在河西岸艺术系馆附近碰头,艺术系馆是栋红砖的建筑,沿着窗口种了一排浅蓝带淡紫的绣球花,兀自静静地绽放着,通到系馆的小路两旁绿茵扶疏,空气泛着宁静和安详。树荫下,以文焦急地等着,不时地看看手腕上的表,好不容易终于看到心如从校车站牌那里走来。那场景若换成雪景,就是两人初识时的景况了,那时心如总是搭着校车,从河东岸的教育系来到河西岸,陪他一起去医学院的图书馆看书。待心如一步步来到跟前,两人怦然心跳的程度,不亚于当日。在进艺术系馆的台阶前,他们分别斜靠着栏杆,两人面对面,中间隔着一个安全的距离站着。寂静的午后时分,周围看不到几个人影,两人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地平静地陈述着分手后的情况。

     他们俩是半年前心如毕业前分手的,后来心如找到工作开始上班,这次回来主要看看系里申请博士班奖学金的情况;而以文还留在学校继续未完的博士班课业。心如走后,以文了无牵挂,便计划转学到加拿大离他姐姐近的一所大学去。其实回来前,心如已听说他将到加拿大结婚的事,对象是他姐姐介绍,也是来自同一家乡的留学生。一直,他姐姐是不赞同他们俩的交往的,只因为以文来自大陆,而她来自台湾。尤其那时台湾才刚开放探亲,两岸长期处于对立的局面几十年,之间的隔阂不是一朝两夕可以消除的,所以,即使相识在美国自由的国度里,他们的交往在当时还是不被看好。单纯无畏的心如,在人群间未曾掩藏他们的交往,倒是谨慎小心的以文,好一段时间后才能坦然把她介绍给周围的师友们。她没追问他即将结婚的事,一方面不愿为难他,何况那是他们分手之后的事了。

     俩人聊着聊着,以文几次忍不住挠着脖子,心如好奇地侧身一看,才发现他的脖子后不知什么时候被蚊虫叮了几个大包,急忙从皮包里掏出一瓶白色透明的白花油,习惯性地想替他擦,继而想起她已经没有心疼他的权力了,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尴尬地把那瓶白花油直接放到他手里。以文接过来后,毫无犹豫地就打开来,涂在脖子红肿的地方,空气里一下子泛着薄荷的清香。把盖子转紧后,他并没有还给心如,反而把白花油放在手里仔细端详半天。透明的椭圆形扁瓶子上贴有印着两朵白花的蓝色标签,这个对心如来说再普通不过的挥发性油,在他眼里,好象一下珍贵起来。没等心如明白过来,以文从背包里找出一红色的小铁盒,他歪着头,勉强地笑着说“这个给你,你的白花油我留着!”心如伸手接过来,低眉看着手里的小红铁盒,盒盖上是北京天坛的图案,上面写着“清凉油”,看着看着,眼眶一下湿了起来,心,绞得厉害,她是那么清楚知道,其实,他们还是那么在乎彼此的,只是命运急急忙忙把他们往两个方向推,不留任何挽回的余地,他们终究只能是彼此生命中的过客而已。好半天心如无法抬起头来正视他,时间好像在那一刻里停住,模糊中,仿佛看到那双记忆里的黑色风凉皮鞋出现在视线里,然后她感觉着那熟悉的膀臂紧紧地抱着她,两人微颤着,闭上眼,她终于可以让眼泪放肆地流了下来……

     几年后,心如像一般普通的女人一样,认得了一个平凡的人,生养儿女,过着寻常的日子,属于那过往的记忆,被深深地埋在每天的油盐酱醋茶里,日子就像乘火车般晃呀晃的,按着固定的速度既定的轨道飞快地过着。累了或头疼时,她从皮包里掏出来的不再是旧日里习惯用的透明玻璃瓶装白花油,取而代之的是从中国城里买来小红铁盒的清凉油。偶尔地,她不免会端详着铁盒上的天坛图样,想起天边外的以文,不知他身边是否也有瓶透明玻璃装的白花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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