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娃儿》022 靡不有初

老大那事,亚玲以为黑不提白不提就过去。她那天说的是“找机会说”——一直没机会不就得了。可没料到,人家穆小桃会创造机会。打电话来,说让亚玲去拿桂圆结婚用的帕子,图样是她手绘的。

亚玲明白这其实是让她去做工作。

到老大家,小桃正在院子里浇花。亚玲把哈密瓜放在窗台上。两个人站在腊梅树下说话。来之前,郝亚玲想清楚了,跟大哥谈可以,但她必须要让大嫂先表态。别回头她谈了,大嫂又说自己不想要。最后她成坏人。

“嫂,想清楚了没?”亚玲问。

小桃明白,道:“说不好。”

亚玲道:“这是大事,意见得统一。”

小桃道:“我都行。”

亚玲逼问:“大嫂,这是个人,弄来可就不能退。”

小桃道:“你觉得呢。”

亚玲说:“要是你和大哥都很坚定,要一个也无妨,要是两方有一方不情愿,就难办。毕竟是个通力合作的事。人来了,你们就一个是爸,一个是妈。”

小桃强笑,“我自己都管不好,能做妈么。”

亚玲道:“要不再缓缓。”

小桃阻止,“进去吧,该怎么说怎么说,我去买卤菜。”

亚玲得了准信,抬脚进屋,郝冠峰在画室,她悄悄走进去。冠峰一转脸,问她怎么来了。亚玲说来拿桂圆结婚用的手帕子图样。冠峰不抬头,“桂圆结婚,我得送份大礼,山河世纪图还差三分之一。”

冠峰继续挥毫。亚玲站在他身后,思忖着,怎么把话题破开。

冠峰在枝丫上添了了个桃。

亚玲顺势说:“跟嫂子真配。”

冠峰问:“老三那事办得怎么样。”亚玲问什么事。冠峰把季鹏来找他打招呼的事说了。亚玲说还没听说,又道:“老三关心大哥。”

“关心我什么。”

亚玲道:“老三拍胸脯了,只要大哥发话,他立刻想办法抱一个回来。”

冠峰不动声色,“怎么谈到这个。”

亚玲也跟着笑,“毛毛丢了,大哥心疼,老三和我,还有大嫂,都心疼大哥。老三就想着,与其抱狗,不如抱人。就当小猫小狗养,贴心些。”

“我没那能力。”

“怎么会。”

“抱来了,哪天不想要怎么弄?退回去?现实吗?”冠峰道,“靡不有初,鲜克有终。知道将来可能坏事,一开始就不要做。”顿一下,又道,“真想要,何必等到现在。”看老大这么说,亚玲估么他铁了心。

可以理解,这么多年,如果真动了凡心,早就有办法。老大这丁克,是铁丁克——也有这种人,就是不喜欢孩子。可他喜欢狗呀!亚玲又一想,可能狗没那么多麻烦。只是,人带给你的,远比狗带来的丰富。

想到这儿,亚玲道:“那好好跟嫂子协调协调。”

“跟她有什么关系。当初不要,不是我一个人的意思。她后悔了吗?”

“情况在变,想法也变,二十年前谁能想不到有今天,这么大院子,这么大身家。”

“都捐出去。做点善事,对社会有益的事。”

亚玲道:“孩子能在你膝下长大,不也是善事?救的不止是孩子,你,大嫂,整个家,都得益。”

“也有处不来的。”

“少数。养比生大。”

冠峰转过身,直面妹妹,“你意思是让我给别人养孩子?身上又没我的血。”

亚玲道:“大哥……”

冠峰说:“你怎么不抱一个。”

亚玲着急,“能生还是生。”

冠峰说:“这不该跟我说,不是我的天职。”

亚玲满脸通红。那跟谁说。跟小桃说,说你现在能不能生个孩子?不找打么。她第一次认识到,中间人不好做,哪怕你是妹妹,也协调不了哥哥的家务事。水太深。季鹏估计早猜到她这点,才利用她的同情心,推她上前。搞不好,她成臭头。

得罪大哥可不妙。亚玲见话题无法推进下去。只好往回拉拔,“我也是为你们着急,狗丢了之后,真怕你得抑郁症。”

冠峰又露出笑容,“好多事,早都看透了。你说这些我都理解。生活就这样,不变了。如果说还有一点不满意。就是画,我还想画得再好一点,上一个台阶。百年之后,这些画可能还值点钱,到时候你留几幅。”

亚玲奉承,“你这身体,我活不过你。”

兄妹都笑。

正聊着,小桃回来了,说买了白切鸡。事情没办成,亚玲怕留下来尴尬。借口还要去忙桂圆婚礼的事,走了。

小桃送亚玲到门口。亚玲抓了小桃手一下,说这事先别提。

“他不愿意?”小桃反应极快。

亚玲无法全部传达,只说大哥情绪不太好。

小桃忿忿地,“我可是为他着想,别以为是我想要。”

亚玲说没事,慢慢能想明白,大哥想在艺术上再往前走走,嫂你多支持。

穆小桃怎么也料不到,她高风亮节退一步,率先开了口愿意接纳孩子,他却坚壁清野,不容侵犯。是他对生活太满意,还是彻底不抱希望?这一潭死水的生活,难道真要持续到最后一口气?小桃无法理解。中午饭没在一起吃,冠峰要作画。小桃自己把白切鸡消灭了。晚上,他还不出来。

什么意思?!小桃怒火逐渐升温。走到跟前,才看到冠峰手底下压着百桃图。

“怎么样?给你的。”冠峰露出笑容。天终于晴了。穆小桃心一软,适才的愤怒迅速转变为泪水,不争气地从眼眶涌出来。

郝冠峰看着她。仿佛在欣赏她的眼泪。

小桃本想分辨。可她说什么呢。一切心知肚明心照不宣。何况亚玲来已经说清楚。他就是不想抱养。可他心里还有她。

小桃抽纸巾,狠狠擤鼻涕。

“你要想要就要一个。”冠峰端起茶壶。

“我以为你想要。”

冠峰摆摆手,嗳了一声。

小桃鼻子囔囔地,“毛毛走了那样子,让我怎么想,是我耽误你,拖了你后腿。”

“念巧生老二你不也不自在。”冠峰说。

“我那是客观分析,你以为我嫉妒?”小桃嗷嗷。

“你不遗憾?”冠峰道。

“我怕你怪我。”

“都这个年纪了,还有什么看不透。以前做加法,现在只能做减法。”

“把我也减了,你出家。”小桃赌气撒娇。

“就你不能减。”

小桃心里一暖,明明是喜悦,可冲到头上,又成泪水,她觉得自己没托付错人,郎才女貌神仙眷侣从始自终夫唱妇随,他们要本着传奇去活的。冠峰搂着小桃坐在藤椅上,给他讲钱钟书的故事。本来一家三口,后来女儿死了,变成两口人,再后来,丈夫死了,只剩杨绛一口人。谁能陪谁一辈子。人总要面对孤独。

小桃命令,“不许比我先死。”老生常谈了。在这个世界上,穆小桃现在唯一惧怕的,就是郝冠峰走到她头里。剩她孤孤单单一个人。

桂圆的婚期越来越近。郝亚玲每天翻日历,反反复复,喜滋滋的样子。桂圆看着,一面觉得好笑,一面又感受到淡淡忧伤。她终于要脱离这个家,仿佛一个孩子脱离母体,开始属于自己的生活。

定了酒店,选择了婚礼主题,虽然没有选到自己喜欢的楼层,草坪也太小了,不过桂圆满足。最令她满意的是,整个过程,齐进在钱上没打一次磕巴。爽快。桂圆觉着,准备婚礼的这些日子,简直充实到飞起。她已经到分校履新,招了得力销售,老师和CR是从总部分过去的,算是老班子,刚一开张,业务就不错。一定是走了大运,才如此顺风顺水。

伴娘也定好了。左璐瑶。本来还要请彤彤。她拒绝。她怕当了伴娘,她老妈念巧会念她——念巧已经催了她几次,去相亲,去认识人,找男朋友。伴郎,桂宝肯定算一个。其余的,由齐进负责,他的那帮哥儿们跃跃欲试。僧多粥少。

左璐瑶问桂圆,两家大人见面了没有。桂圆说齐进妈特地来了一次,没到家,在饭店见的面。左璐瑶又问还有能帮忙的。桂圆说你帮桂宝想想策划词。左璐瑶问用在哪儿。桂圆说可能现场用,或者贴在幕布上。

很快,桂宝把他和左璐瑶共同研发的词儿交上来了。桂宝念给桂圆和老妈听,“择一城终老,遇一人白首,挽一帘幽梦,许一世倾城,时光静好,与君老,细水长流,与君同,繁华落尽,与君老……”念完,桂宝自己先陶醉了。桂圆道:“肉麻了点。”桂宝劝:“姐,一辈子就一回,怎么肉麻怎么来。”桂圆笑,亚玲和奶奶也笑。

不日,婚纱照寄来。是桂圆和齐进抽周末时间去大连拍的。双人合照,最大框那张,拿去婚房客厅挂着,单人的小张,挂自己家小卧室。

桂圆坐在床边,鼻子发酸,忽然自怜起来,真要嫁人了。亚玲从厨房出来,远远看到女儿伤怀,放下菜盘,凑过来,“知道家好了吧。”

桂圆拦腰抱住妈妈,捏她腰间肉,“这屋给我留着。”

亚玲道:“房子都是你的。”

桂圆说:“右眼皮老跳。”

亚玲劝她不要多想,她弄了点香油给女儿抹抹,又拿来一袋干枣,让桂圆多吃几个。桂圆知道其中寓意,但没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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