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
斯蒂夫痛不欲生,这时有人跑去调仪器,但是仪器不够用,那女人拖着伤腿爬到仪器车跟前,以头碰地哀求,终于调来了扩张仪和顶深机,桑可儿被救出来了,一根尖利的木头,穿进了她的胸膛,人还活着,面色灰白,没有半点血色,见了斯蒂夫,伸着手:
“baby?妈咪?”那女人抱着孩子,跪在可儿面前,可儿摸了摸孩子的脸,又指指女人的腿,“快治疗。”见女人点头,她笑了笑,接着便昏迷了,并且一直昏迷着。斯蒂夫拉着她的手:
“不要!你醒醒!你还没有听到我求婚呢!”他跪在可儿的担架前,“桑妮!我爱你!嫁给我吧!”
桑可儿没有反应,那个女人喊着说:
“姑娘!答应他!嫁给他!”
桑可儿没有反应。围观的人群一起喊着:
“姑娘!嫁给他!”
他们相信爱情可以救活这个女孩,但是桑可儿什么都没有听见。
“现在她在哪?”身为医生的卡佳有着足够的果敢和冷静。
“在回美国的医疗飞机上,三个小时后,将抵达洛杉矶Van Nuys机场。”
“你坚持你的工作,桑妮交给我了!”卡佳说着就站起来,对史小丫说,“照顾好安吉拉!”
史小丫说:
“不,我跟你去!或许帮得上忙!”
“你们放心去,安吉拉交给我!”朱佩芬说。
飞机飞行在天空,是不是离天堂近一些呢?昏迷中的桑可儿没有感到疼痛,她看到了极其明亮的光,从未见过这么明亮却又这么柔和的亮光,她心里充满了愉悦,从未经历过的愉悦。她忽然就飞了起来,飞着,飞着,飞到了一处花园,开满了奇异而美丽的花朵,真是美不胜收,忽然听到有人叫她:
“可儿!”竟是郑知,和她在一起的还有陶井台、春娇和詹佳佳,她们头戴花环,围坐在草地上,快乐地唱着歌。见桑可儿来了,也给她戴上一顶美丽而芬芳的花环,拉着她一起跳舞。桑可儿从不会跳舞,但是在这里无师自通,舞得流畅而优美,她心里充满了快乐、自信和对自己舞姿的欣赏,使她相信自己将这样舞蹈下去,直到永远。
忽然,郑知松了手,对桑可儿说:
“玩够了吗?桑可儿,你该回家去了!”
桑可儿意犹未尽:
“我喜欢这里,我要和你们在一起!我要永远这样跳舞!”
陶井台、春娇和詹佳佳就合力推她,并且说:
“快回去吧!再不走就晚了,回不去了!”
一阵剧痛,桑可儿咳嗽起来,鲜血汩汩而出。医生护士一阵忙乱,把她推进手术室。
桑可儿的耳边,忽然响起天籁之声般的音乐,那是史小丫为她播放的,已经播放三天了。音乐抚平了她的创痛,她平静地睡着了,真正深深地睡着了。
萨利夫妇和望北、望京先是把桑可儿接到了萨利家养伤,卡佳想带可儿回斯蒂夫家,萨利说,这里是她的娘家,理应在这里养伤,而且萨刘玉芬有护理汤姆的经验。萨刘玉芬每每见到虚弱不堪的可儿,总是心疼不已,变着法的做好吃的给她补养。隔上一两天,卡佳把桑可儿接到了斯蒂夫的家,安吉拉和史小丫或弹奏、或播放史小丫谱写的疗愈音乐,她的伤势在两家人的护理之下,加上她本人身体底子好,痊愈得也相当快。斯蒂夫常常打电话回来,得知可儿伤愈,也就放心了。他又跟随救援队去了海啸灾区,但除了劳累之外,一切都好。
可儿便想归队,却未得允准,只嘱她好好养伤,机会总是有的。
这天,可儿已经大好了,萨利说:
“斯蒂夫今天回来,我和卡佳带安吉拉去接他,你嫂子在家准备晚饭,给他接风。”
“我也去吧!”可儿说。
“不要了,车也坐不下那么多人。你打电话把朋友们都请来,大家热闹热闹,一则给斯蒂夫接风,二则也祝福你伤愈。你就和嫂子在家吧!”萨利说着,开车走了。
不一会儿,该请的人都来了,七手八脚在萨刘玉芬家帮忙。酒吧那边,只留下露珠看店,其他人全都过来了。
“要不然,今天不要开门了。反正露珠一个人也干不了什么。”刘敏芳一边择菜一边对朱佩芬说。
“我来打电话。”被大家从厨房里赶出来的桑可儿说,“露珠,你把店关了,挂个‘今日休息’的牌子,马上过来吧。”
百无聊赖的露珠高兴地说:
“好,我马上来。”
挂上电话,桑可儿对朱佩芬说:
“今天耽误您赚钱了!不好意思。”
“我早就想休息一天了,正合我意!”朱佩芬爽朗地说。
正说着,电话来了:
“查理!对不起啊!今天我们店休假一天……什么?你说什么?”
这里桑可儿的电话又响了:
“露珠姐,出什么事了?别哭啊!说,慢慢说……什么?你说什么?”
所有的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
“出什么事了?”
露珠关了店门,正准备出门,查理和云雀来了,查理说:
“怎么关门了?”
“今天放假一天。”露珠说。
“阿姨,您?”云雀扯着露珠的袖子,靠近了打量她。
露珠笑着说:
“经常见面,你不认识我?”
“夜总会里面黑,我在台上,灯光都照着我,下面的人我看不清。”她毫不顾及地拉着露珠又凑近了看,“您叫什么名字?”
露珠说:
“我?正式的名字,路边珠子。”
“您应该叫露珠吧?”女孩说。
露珠说:
“大家都这么叫。”
“妈?您是我妈!”云雀回头叫查理,“爸爸!她是我妈!”
“你确定吗?”查理问,“十多年了,认不得了吧?”
“认得!她都没有变,和我记得的一模一样!”云雀说着,从贴身的衣服里拿出一张画像,正是露珠。查理说:
“你问问她,知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说:
“妈!你记得我吗?”
“水!阿水!耿水啊!”露珠大哭了起来。
“谢天谢地!总算找到了!”查理一边擦着眼泪,一边默默地收拾,准备离开。耿水回头看见:
“爸,你去哪?”
查理背上行李说:
“爸爸把云雀还给妈妈,该走了!”
“你不要走,留在我店里驻唱吧!”匆匆赶来的朱佩芬说。她拉着查理父女和露珠一同上车,“都等着你们呢!回去再说!”
当年那摊贩要拿耿水当人质,等露珠用金佛来换孩子,一连等了三天,到第三天上,自己松懈了一些。耿水就走开了,见查理在那里弹奏电子琴,觉得好听,就直直地站在那里听,查理见她痴迷,也很喜欢,发现她看见食物拼命咽口水,就买了些吃的给她。她就开始粘着查理。但天黑了又不肯跟查理走,询问之下才知,她是在等妈妈。查理陪着她等了几天,就想叫她放弃,以成年人的心理,这么久不来找孩子,该是不会来了。但是耿水执拗,不肯放弃。查理决定帮助她,首先他怕孩子会忘记,所以每天早晚一定要她说一遍:
“我的妈妈叫露珠,我的名字叫耿水。”然后闭上眼睛想出妈妈的样子,又求一起摆摊子的画家,照着耿水说的样子,画了一张像,改来改去,直到耿水说是这个样子,才算。耿水把画像带在身边,天天拿出来看,执着地认为,总有一天会找到妈妈的。
为了生存,查理依着耿水,就管他叫爸爸,又教耿水唱歌,两个人四处游走,唱歌演奏为生,每天都惦记着,要找到耿水的妈妈。
大家全都称奇,露珠搂着耿水,不肯放手,查理笑容中有着落寞,朱佩芬喜悦中含着爱慕,大家都为他们母女团圆感到高兴。
“原本是给斯蒂夫接风,为桑可儿祈福,现在再加上祝贺露珠母女团聚,三喜临门呢!”萨刘玉芬高兴地说。
“还有一喜!四喜临门!”朱佩芬说。
“喜从何来?”望京的声音。是萨望北和萨望京兄弟回家来了,二人和母亲、桑可儿打了招呼,“妈!姑爸爸!”接着望京就回头又问朱佩芬,“喜从何来呀?”
朱佩芬说:
“我和查理喜结连理呀!”
查理就愣了:
“我?”
“对,就是你!我爱上你了!”朱佩芬说。
“啊?”
“别‘啊?’爸爸,好事啊!答应吧!”耿水跳起来说。
“什么呀,就答应?”查理说。
耿水说:
“爸,你流浪够了,该有个家了!”
大家都觉得是好事,推了查理到朱佩芬跟前:
“说‘yes!’ 说‘yes!’ 说‘yes!’”大家哄起来。
查理忽然拉开了手风琴,即兴唱到:
“啊,女人,
你闯入了我的心
啊,女人,
我的心再不平静
让我送上我的吻
它也会融化你的心!”
在大家的欢呼声中,朱佩芬踮起脚尖,却够不到查理的下巴,只是咬住了他的胡须,又一阵哄笑,查理把手伸进朱佩芬的腋下,抱了起来,朱佩芬双脚离地,才攀住了查理的脖子,两个人吻在了一处。
“可儿,几时心动啊?” 萨刘玉芬还记得可儿曾说过,不到动心不嫁人的话,于是问道。
“嫂子!说啥呢!”可儿说着,走了出去。
萨刘玉芬问道:
“上哪儿去?”
“大哥他们该回来了!”可儿说。
走出门去,便远远地看到两辆车相继开过来,先到的一辆是鲜红的法拉利,汤姆从驾驶座上下来,打开后门,抱出来一个粉琢玉雕的美丽婴儿,小娘子易馨怡则从另一侧下车,手里提着婴儿用品和一束鲜花。那群上海房客“哇” 地欢叫着跑出来:
“小娘子的小囡呃!老漂亮了!”
接下来萨利的车才开进来,萨利和卡佳帮忙拉着几件简单的行李,先自直接进到房间去,斯蒂夫则领着安吉拉下了车。看到了站在门口等着他们的桑可儿,只见她瘦弱而苍白,眼泪就注满了眼眶, 走到她的面前,轻轻地抱了抱她,像是怕把她捏碎了似的。
“爸爸,看!”安吉拉扯了扯斯蒂夫的衣襟。三人一同看去,见一只叫不出名字的小鸟,正痛苦地在地上挣扎。斯蒂夫走过去,直接跪在地上,俯身观察。安吉拉伸手要去拿那鸟,斯蒂夫制止了她:
“不要,它的脚被口香糖粘住了,直接扯它会痛。你去问奶奶要一柄手术刀来。我把口香糖刮掉。”说着他轻轻地摸了一下小鸟的身体,小鸟竟发出了痛苦的叫声,斯蒂夫把头压得更低,几乎贴到了地上,看到鸟身上扎了不少刺,他喃喃地对小鸟说,“好可怜,扎了这么多刺,一定很疼吧?”
斯蒂夫全身都趴在地上,极其耐心地,一根一根地为小鸟拔刺,见小鸟疼得叫唤,他就为它吹气,还安慰它说:
“刺在你身上,你有多疼,我知道。乖乖地,忍耐一下。我给你吹吹!”拔完了刺,接过安吉拉递过来的手术刀,把地上的口香糖铲掉,这才坐起来,就坐在地上,把小鸟拿在手上,一点一点清除它爪子上的口香糖。桑可儿在一旁,看得呆了。终于处理完了,他把鸟交给安吉拉:
“让它回家吧!”自己这才从地上站起来,没来得及掸土,只是看着安吉拉。安吉拉双手托起那只鸟,轻轻一送,鸟儿飞了,并没有马上飞走,而是在他们头上盘旋,斯蒂夫拉着安吉拉,两个人仰望着小鸟,他们两人的脸有一种慈悲而圣洁的光辉,是那么自然,又那么神圣,没有一丝阴影,这光辉一直射进桑可儿的心,触动了她心中那一块柔软的地方,她整颗心融化了,化作一股温热的电流,流遍了她的全身,她被深深地感动了。这些年来,斯蒂夫对她有多好,所有的人都看在眼里,她自己也深有体会,不是没有感动,只是没有动心,然而这一个瞬间,这个身上沾满了灰尘,手上也占满了灰尘,身心都十分疲惫的男人,让她动心了!他有一颗慈悲的心,再把那慈悲碾成粉末,每一粒都散发着光芒,飞到宇宙的各个角落,照亮每一个受苦的灵魂。桑可儿感到爱意满满地充盈着她的生命。
四喜临门的晚宴,要多热闹就有多热闹,加上楚铁和猪头带来的一群墨西哥人和墨西哥音乐,直闹得人人心里发热,唯萨利和卡佳觉得尚有不足,只不便说,微笑中带几分落寞。酒足饭饱,大家都觉得意犹未尽,忽然就静了下来,没有人想走,又不知该说什么,查理说:
“我拉个曲子给大家听吧。”于是奏起了手风琴。
斯蒂夫说:
“桑妮,跳支舞吧!”
桑可儿说:
“我不会。”
“我家威廉第一次请我跳舞时,说过:‘不用会,随着音乐晃就行。’是吧,老公?”菲菲靠着威廉说,威廉把孩子放在膝上,笑着点头。
大家就笑。可儿也笑了,只是不动。斯蒂夫忽然站起身来:
“桑妮!嫁给我吧!”全场刹那间静了。那只小鸟,从敞开的门里,飞了进来,在他们的头上盘旋。桑可儿也站了起来,把手放在了斯蒂夫的肩上,斯蒂夫双手托住了她的胯,直接抱了起来,就地旋转…… 大家一阵欢呼。萨利和卡佳对望了一眼,开心地笑了,两人眼中都有泪水。
在萨利选中的教堂,安吉拉和查理四手联弹婚礼进行曲,萨利挽着桑可儿,把她交到了斯蒂夫手中,桑可儿向教堂高高的穹顶望去,看到天使在飞翔。斯蒂夫挽着她步出教堂,站在门口,加州万里无云的蓝天上,她看见郑知和桃—儿、春子、佳佳在为她祝福。她转向斯蒂夫说:
“我爱你!斯蒂夫!”
“我爱你!我的桑妮!”
“啊!Sunny California!”所有的人涌出了教堂,对着蓝天欢呼,“我们的 Sunny California!”
后记
到了美国之后,开始是过着举目无亲的孤独生活,做过各种各样的工作,保姆、管家、汽车修理、推销广告、报纸、广播、电视、餐馆服务生、出租汽车驾驶员、还做过各种直销、也做过赌场发牌员……当然也因此接触到各种各样的人、各种各样的事。有人觉得从一个有前途的作家,沦为美国街头的蓝领阶级,实在是不明智、不划算的。但是对于作家来讲,经历就是财富,我自认我还是富有的。
由于我曾经是《中国妇女报》秋明信箱的主持人,也写过《中国女性系列》(口述历史),出版过几本与婚姻和妇女问题有关的书籍。所以对于妇女的事情特别有感觉,我把接触到的女子的故事,写在账单背面、写在餐巾纸上、写在擦手纸上、甚至写在一个个窄窄的商店里打印的收款凭据上。我一直梦想着,如果有一天,我不再缺钱,不用为了养家糊口每天打两份工,我就全心全意地写作。
可是蹉跎了二十几年,我还在打两份工,还在为了养家糊口而拼命,我常常觉得,这样拼命工作没有意义,拼命打工,为了挣钱,挣了钱买汽油、吃饱饭;有了汽油、吃饱了饭干什麽?上班、挣钱,用挣来的钱买汽油、吃饱饭……
这样下去,我写作的梦想遥遥无期,无法实现。直到有一天,我从楼梯上摔了下来,左腿摔断了两根骨头,右手腕也骨折了,动了两次手术。当我被困在病床上时,我知道,我的有薪创作假来了,我不想浪费这段时间,我打开装素材的夹子,那一片片纸片,讲述着一个又一个故事,那些人物鲜活在我的心里。我坐着轮椅,用左手别别扭扭地操纵着鼠标和打字,但是我的左手特别不听使唤,动作太慢了,远远跟不上我的思路。后来我忍着疼痛,试着用右手工作,把左脚高高地架着,这部33万字的小说就这样写出来了。
我很高兴,我完成了这部小说。过去我一直是写短篇小说的,是北美作家协会的作家,也是我的朋友虔谦女士一再鼓励我,我才有勇气写这部小说。还有我的好朋友上海人艺的编剧、导演李道极先生,在布局上做过全面的指导,才会使这部小说的故事合理、连贯。
当然,这是我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它还存在很多不足,只要有必要、有机会我会努力修改,让它更好看、更能打动读者的心。
我在荔枝FM 亲自朗读这部小说,给大家讲这个故事,希望我的听众朋友们会喜欢。
有了这个经历,我的第下一部小说已经在构思当中了,虽然我已经恢复上班了,但是我下了班,把我第二份工作的时间,拿来写作和录音,希望我的读者和听众越来越熟悉我,也会喜欢我。
朋友们,咱们后会有期。邱明会继续给你讲故事的。
谢谢大家!
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