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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烟记事(200) 大湫洼

【离着营地还有四五十米远,就传来了猛烈的狗叫。循着灯光走到跟前,这才发现营地的外围是一圈木栅栏,由碗口粗细的柞木组成,顶端削得尖尖的。栅栏里有四条大狗在跳着脚咆哮,老赵冲它们吼了一嗓子,它们就立刻变老实了,摇着尾巴,嘴里发出呜呜的低鸣。老赵扭脸对我们说:“冬天在大荒原里呆着,最怕狼来。没几条狗看家护院还真不行!”

营地的主人是十八名“突击队员”,他们已经在这里孤独地坚守了一冬,见到我们就像见到亲人一般,全都从屋里跑出来,把我们团团围住。老赵替我们一一做了介绍,末了还不忘揭我的短:“小烟这回差点掉大酱缸里,还得亏他手脚麻利给爬了出来,要不我这个带路的罪过可就大了!”搞得我面红耳赤,众人却笑哈哈。突击队长名叫余廷坤,是个高大威猛的东北汉子,他咧着嘴拍拍我的肩,打趣道:“没事没事,一回生二回熟嘛。这大酱缸我掉进去过不止一次,现在都能在里面游泳了,那浮力比水大多了!”

余队长开着玩笑,把我们领进一间马架子:“这本来是个仓库,堆的都是些杂物。我估摸着老赵会带几个人来,今儿一大早就叫大伙儿打扫收拾,现在里面总算能对付着住人了。”我先前看到的“木棚”就是这种马架子,在北大荒很常见。它跟普通房子的最大区别是看不到长方形的纵墙,人字形的棚顶直接架在地面上,好像一匹卧着的马,故有此名。其实马架子里面也是有横梁立柱的,跟棚顶一起形成一个框架结构。但马架子确实“偷工减料”,它把纵墙缩成了低矮的土坯墙,搁在棚架里,从外边只能看见两头的山墙。山墙面积小,找些圆木拼凑一下就行。南边的山墙上因为要开门窗,还需多花点功夫;北边的山墙是“马屁股”,更没什么讲究。马架子结构简单,承重有限,棚顶多铺草苫。北大荒的大草甸出产一种细长的羊草,割下晒干后是制作草苫的好材料。

马架子像一个三角帐篷,里面显得比较逼仄,不过习惯了便也无所谓了。在这样的洪荒之地,能有一个温暖干燥的马架子呆着,简直是无上的幸福!只可惜马架子的质量并不总那么好,所以也有活受罪的时候,以后会说到。

我们这个马架子还不错,虽然没什么家具,却有一个烧得很旺的炉子,炉子两侧分别搭着一个通铺,足以容纳我们五个人(老赵回自己的窝去睡)。马架子密封性不好,难以抵御隆冬严寒,眼下却已开春,里面的温度足可以了。营地上另有四个木笼房,则是突击队员们抢在入冬之前搭建起来的,他们的工具很简陋,那份辛苦可想而知。这些人里面还有四个姑娘,除了一个是卫生员外,其他三个都是测绘员。她们去年入秋就进来打头阵,只不过当时的任务是勘查地形。没想到第一批图纸送回场部才两天,领导就拍板要在大湫洼建新点。但是调动大军怎么也来不及了,只能先搞一个突击队,把红旗插上大湫洼再说。人数虽不多,却标志着农场启动了跃进计划,所以意义非凡。眼下全国各地都在放卫星,农场要是能把三十万亩低洼地变成良田,那将会是多么大的一颗卫星呀!

入冬以后,突击队就“困”在这块荒地里了。其实他们并不是出不来,而是石书记有令,必须“坚守阵地”。粮食和生活用品不够了,就派人运过去。老赵作为向导,已经往返好几次了。有一次他还带来一个垦区记者,在营地住了两天,拍了几张突击队员雪中伐木的照片,回去写了一篇报道登在农垦报上,一下子让大湫洼出了名。这给了队员们很大的精神鼓励,本来他们在这里已经呆得相当烦闷了。

我们“入伙”以后,头几天也闲着没事可干——二十几号人,能把这甩袖无边的大草甸怎么着?无非修理修理马架子,拾掇拾掇为数不多的农具,再去附近灌木丛砍点柴火回来。老钟和李克文俩人倒是最忙,一大早就出去打猎,每天都有收获。队员们的伙食因此大为改善,开始埋怨老赵带过来的调料太少了。

三天以后,苏启尚率领马棚那帮弟兄开了过来,我们的闲散生活就此结束。由于人口暴增两倍,现有的马架子全部挤得满满登登,必须马上进行营地建设。好在刘队长宅心仁厚,专门抽调四名拖拉机手跟随,拉来了上百根圆木和其他材料,于是马架子像雨后春笋一样冒了出来,营地规模迅速扩大。那段日子差不多每天都要干十个钟头,但是大家心情挺愉快,新老队员很快混熟,晚上还经常表演个节目什么的,马架子里面洋溢着青春的热情和欢悦。

又过了五天,到了三月底,石涛终于统帅着300多人的大部队,浩浩荡荡地穿过南面的低洼地,抵达大湫洼营地。石涛今年四十出头,中等身材,五官周正,原是部队的一个营级参谋,现任一分场书记。受命建点工作以来,他可谓殚精竭虑,到处抢人马、争设备。速中首批分配到一分场二队的我们这36员天罡星,就是被他“近水楼台先得月”调往大湫洼。速中第二批人员近200人,更是被他抢在其他分场头里,从总部讨来尚方宝剑,连锅拿下。在争设备方面,石涛也下足了功夫。垦区今年分给867农场6台“斯大林80”拖拉机,他硬是给大湫洼搞来两台。人和设备到手,他在总场部立下的“当年开荒、当年播种、当年收获”的军令状,才有了完成的保障。不过眼下他心急如焚,因为这里讲究的是“清明忙种麦,谷雨种大田”,如果半个月之内种不上小麦,他的进点第一炮就算没打响。因此,一等到开荒犁地的重装备到手,石涛就命令全部人马开拔。为了抢时间,他和我们一样选择了抄近路,从那片低洼地穿过。

然而现在这样做是相当冒险的,因为十多天过去了,表层冻土已经融化,在洼地里走几步就是两脚泥——虽说泥泞尚不算深,还不至于严重影响行军速度。石涛找来做向导的“老关东”田发心里直犯嘀咕,担忧大酱缸里的酱已经开始冒泡。没想到天公倒是作美,临出发前两天,忽然来了一股倒春寒,气温骤降十几度,并且零零星星地落下一些小雪花。石涛心中大喜,下令按原计划出征,并在头天晚上集合部队,激情四溢地做了一个总动员,号召全体同志继承我军敢打敢拼的光荣传统,发扬红军过草地的革命精神,穿过低洼地,开辟“大湫洼根据地”。

为了鼓舞士气,石涛特地弄来一面红旗,写下两行大字“奋战大湫洼 建设新家园”,找了一个大个儿在头前高高举着,红旗迎风招展,煞是威风。队伍呈一字长蛇阵,从青卫山出发。两台斯大林80像重型坦克一样跟在后面,轰鸣而行,显示出压倒一切的气势。再往后则是一连串的各种农机车辆,带起滚滚烟尘。这一群人和机器即将要去那片蛮荒之地,“强迫土地交出食粮”。石涛脱下平日里的中山服,和速中队员一样身着戎装,雄纠纠气昂昂地走在队伍前列,使这次行动更像是一次行军。随队的农垦报记者李若宣很兴奋,他已经拍到了几张效果不错的照片,足以展示北大荒人战天斗地的英雄气概。职业经验告诉他,这一路上还会有更加精彩的镜头出现。】

2017-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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