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打京腔》一文中，我说过，上大学期间，因咬字不准，我一度成为班上女生的笑料。这事儿给我造成一定的“精神创伤”，惊走了潜在的女朋友不说，还让我变得对语词发音很敏感。不过，从“辩证”的观点来看，这也算是坏事变好事，因为对发音的敏感经常给我带来喜感。
第一次看电视剧《亮剑》，看到伪军连长那场戏，我拍案叫绝，这家伙跟我以前的一位仁兄简直是哥儿俩。对演员来说，普通话不好或发音不准属于硬伤。从那个伪军连长一口不标准的普通话来判断，他应该是个不入流群众演员。然而，给我带来喜感的正是他那口不标准的普通话。遭八路袭击之前，他发牢骚道，“他奶奶的，这是人过的日指（子）吗？成天就是他妈的少（扫）荡。”遭八路袭击后，伪军全体缴械，赵刚给他们上了一通政治课，完后伪军连长说，“长官说的是，占（咱）寨（再）也不敢了。”
上面几句表明，伪军连长的问题与我的问题性质不同。我的问题是知识性的，个别字拿捏不准，属于可以挽救的青年。他的问题是系统性的，属于死不改悔，朽木不可雕一类。事实证明，在女生的压迫之下，我的确进步很快，还没毕业就没人敢笑话我了，及至定居江南，我已然有笑话别人的资格了。而那个伪军连长，这辈子怕是没戏了。
《亮剑》这部戏我看过多遍。不知为什么，每次看到伪军连长这一段，都忍俊不禁，同时赞曰，这个人演得好。阴险的家人报以英语，People who live in glass houses should not throw stones。这句话的字面意思是，住玻璃房的人不应乱扔石头。我一咂摸，味儿不对，译成地道的汉语，这句话的意思大致相当于，乌鸦落到猪身上，谁也别嫌谁黑。于是，弱弱地回道，哪有您黑呀。
伪军连长的卷舌音也许是演员装的，类似于演技入了化境的那种。我的那位仁兄可不是装的。当学生的时候，我们同住一个屋檐下，他经常给一屋人带来欢乐，尤其是他那卷舌音，一张口就出彩。形容甜，甜的书（酥）儿的，形容酸，栓（酸）的溜儿的。此外，还有形容口感的，面的乎儿的，哏巴揪儿的，等等。
加拿大有一个有百年历史的超级市场连锁，叫Sobeys，大家都念，“搜逼”，从仁兄嘴里出来就成了“瘦逼”。Sobeys以家庭为基础客户，对一干成年单身学生来说，东西稍微显贵。仁兄经常批评同屋的老孙，老顺，你枕（怎）么老喜欢去瘦逼？那儿东西贼拉儿的贵。那时“骨感”这个词尚未问世，否则老孙肯定会回以，我喜欢骨感一点的。
后来，我发现仁兄的卷舌音不是酒国特产，北美也有。最有代表性的当数第一代007的扮演者Sean Connery。在一个领奖仪式上，Connery发表获奖感言，说自己的电影里充满sex and violence（性与暴力），句尾那两个单词从他嘴里出来成为，晒克师 and 歪阿仑师。Connery是苏格兰人，于是，人们想当然地认为，那是苏格兰口音。
出道之前，Connery险些被他那口浓重的“苏格兰口音”埋没了。最初给他成功机会的是一个加拿大电视制片人Alvin Rakoff。当年，Rakoff曾毫不客气地说，改不掉苏格兰口音，你成不了大器。然而，Connery却逆势成功。他功成名就后，据说成千上万的女人为他那口音如痴如迷① ，而且一迷几十年。窃以为，女人们迷的是他的人，口音只是借口，透着上流社会的虚伪。
街上的人说他苏格兰口音重，Connery并不辩驳，有时还主动拿所谓的“诗高题诗阿可申特”（Scottish accent）开涮。不过，据语言专家解释，Connery的“诗高题诗阿可申特”并非苏格兰口音，它甚至不是口音，而是一种轻微的语言障碍（speech impediment），学名叫lisp。字典上的解释是，lisp是由齿擦音咬字不准而导致的语言障碍。
所谓齿擦音（sibilants）包括以下语音：[s], [z], [ts], [dz]), ([?], [?], [t?], [d?]。具体到Connery，就是[?]与[s]不分，与酒国南方人的语言障碍刚好相反。“搞点小菜吃吃”，从南方人嘴里出来，一般为，“搞点小菜次次”。从Connery嘴里出来，应为，“搞点小柴吃吃”，跟那个伪军连长一个毛病。不知不觉间，几乎搞成学术讨论了，打住。
酒国娱乐圈有一档节目，叫吐槽大会，系美国Comedy Central Roasts的山寨版。其中有个一脸鼠相的说手，名叫池子。池子一出场，台下常有一群女孩疯狂地呼喊，池子，池子，我们愿意为你生猴子。每当此时，我都难掩老学究的本相，无奈地摇摇头，喃喃自语，世风日下。一日，偶然想起仁兄，顿觉乐不可支。仁兄在场，一定会说，愿意也不好使，生出来的指定不是猴指，而是他妈耗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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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如痴如迷。英文原话更极端：
He has one of the most recognisable voices in the world, which has left women swooning for decades.
注意：swoon的字面意思是，激动得昏死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