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后院有一口方塘,国人一定会种莲花。我们在种植过程中逐渐脱离了低级趣味,像盛开的莲花那样,变成一个高雅有品味的人。
可惜莲花只在夏天开放, 为了不让四季留白,我会效仿温哥华本地的花迷,在池子里同时种上睡菜(buckbean)、沼泽金盏花(marsh marigold)、荇菜 和萍蓬草(yellow cow lily)。它们在春天绽放,花朵或洁白如雪,或灿如金色的阳光,于清浅的水面上摇曳生姿。随着夏日的临近,它们纷纷退场,将这一方美丽的T台交给白莲花做主角。
(春天的重瓣沼泽金盏花)
可是到了深秋,池塘里除了干枯的莲叶,只余悠悠的浮萍了。有人说,那就赏枯莲吧。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枯黄的莲叶在霞光的映照下袅袅婷婷,变幻出充满诗意的几何形状,无论放进水彩画或者水墨画,都是一幅蕴含着灵气的好作品。若是遇到秋雨袭来,雨水敲打着莲叶滴滴答答响,且用李义山的“留得残荷听雨声”来自勉一下:经历了辉煌的莲花依旧坚韧顽强,即使到了“菡萏香销翠叶残”的局面,也要把对未来的美好期望凝练成一句句美妙的诗歌,未成曲调先有情。
我并不是一个缺乏烂漫想象的人,可内心里总觉得深秋和隆冬的池塘确实有些寂寞和荒芜的。有没有一种与莲花一样美好的挺水植物,专门选择在北温带的秋冬绽放,有了它,水边的爱情一年四季都那么美好呢?
我找了好几年,未果,本已不抱什么希望了,却在儿子校外的一个小池塘里无意间发现了这种奇花。儿子的学校在温哥华消防队隔壁,师生们常常开玩笑说,学校是最不怕失火的,只要警铃一响,消防队员两秒钟内就闪现了。
消防队质朴的办公楼旁有一个小水池,水面上漂着一些绿色植物,我每天接送孩子们上学放学,行色匆匆的,一直没有留心那里。恰巧十一月初有个家长会,我被排在了上午。我比约定的时间早了半个多小时到达,不愿在教学楼里傻等,于是在校外闲逛。路过小水池时,忽然看见水面上漂浮着一朵朵洁白的花。
那些花的造型好奇特,像一个分叉的鹿角,花瓣蜡质,雄蕊是暗紫色的,散发出好闻的香味。浮在水面上的绿叶是长椭圆形的,并没有因为深秋的到来而出现枯萎变色的现象。花穗只有十厘米长,远不如白莲花那么硕大和耀眼,却也让人想到盛开在萧瑟季节里的圣洁之花。花儿是如此单纯和高贵,如年少时暗恋的那个姑娘,只是和她只打了几个照面,连话都没有说上几句,却永远把她的笑容刻在了心里。
回到家,打开世界园林花卉图鉴的挺水植物篇,终于查到此花的大名:Cape pondweed (南非池塘杂草),因花香与山楂花有几分相似,又被称为“水山楂”(water hawthorn)。这是一种靠块茎根生长的水生植物,叶儿大多沉水,浮在水面上的狭椭圆形叶片约25厘米长,7厘米宽,叶缘平整,叶面上平行的叶脉清晰可见。花生于直立的穗状花序,有时挺出水面,从10月份断断续续开到次年4月。整棵植株在干燥的夏天处于休眠状态,等到秋雨涨满了池塘后再次生长。
花苞和鲜嫩的花朵在南非是一道美食,是炖羊肉时必备的一道配菜。作为一种耐寒的美丽水生植物,南非池塘杂草于十七世纪被引入欧洲栽培,接着传到世界各地,并在个别地区归化。
如果仔细研究学名Aponogeton distachyos, 你会发现Aponogeton是“水蕹”的意思,distachyos 在希腊语里意为“two spikes”(两个花穗)。也就是说,南非池塘杂草(二穗水蕹)是水蕹科水蕹属的。全球的水蕹属约30余种,都是水生草本植物,主要品种都在南非,二穗水蕹是其中最美丽最出名的一种。中国只有一种水蕹(A. lakhonensis A.Camus)。
说起水蕹,国人马上会想起水蕹菜(即水空心菜),其实它们是两种不同的植物。水蕹菜(Ipomoea aquatica,俗名water spinach)是旋花科牵牛属的,花儿像喇叭,只可惜等不到开花就被收割了,见到水蕹菜开花的人并不多。大概是为了与水蕹菜区分开来吧,二穗水蕹在中国被称为“田干草”,常点缀于园林水景。
在温哥华种二穗水蕹的人似乎不多,我好不容易发现了她,如获至宝。我也要在池子里埋一段二穗水蕹的小根块,很快地,叶子长出来了。等来年池塘里的莲叶枯了,就让二穗水蕹花在微冷的阳光中浅浅地笑吧,甜美的芬芳氤氲在白色的晨雾中。
自中学毕业后,少年就再也没遇见她。其实遇不遇见有什么重要呢?她明媚的微笑已经深藏在少年的记忆里了,数十年来挥之不散。你看,在这冬季的水边,仍有一朵朵洁白的花轻盈起舞,试图掀起尘封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