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试机排险,史蒂夫虽然失了手,但船员们并没有为此而感到幸灾乐祸。大家都清楚,轮机舱里的活儿就是这样,排除故障,没人能保证百发百中,谁都有失手的时候。陈攻更不担心史蒂夫会从此怀恨自己,因为他知道这个老头儿不是那种心理阴暗的小人,只是有点儿倔脾气而已。
一直等到五点,维米货轮终于等来了港口调度的启航指令。当维米货轮慢腾腾地驶出港口,旧金山已是一片灯火通明。甩掉背后的阑珊光影,维米货轮一头扎进了漆黑阴沉的太平洋。
自从试机风波以后,史蒂夫对陈攻的态度好了许多,再也不给脸色了。闲的时候,他还主动找陈攻聊天。当得知陈攻以前是大副时,史蒂夫对陈攻顿生敬意,用词也比过去讲究了。但是有一个问题一直困扰着史蒂夫,就是那天陈攻说是自己给了他提示。
那个提示到底是什么?
史蒂夫绞尽脑汁,也没想明白。
终于,在一次两人一同当班的时候,史蒂夫忍不住问陈攻:“我到现在也想不明白,排除试机故障那天,我到底给了你什么提示?”
史蒂夫问得诚心诚意,要是再卖关子就有点不厚道了。陈攻眉毛一扬,“还记得当时你查看连动风机吗?”
“记得。”
“当时,你只看了风机;而我,却摸了一下风机的马达。”
史蒂夫皱着眉头迟疑了一下,“马达有问题吗?”
“马达很烫手。”
史蒂夫想了想,仍旧迷惑不解,“那说明什么?”
“说明风机是刚刚停转。”
陈攻这一提醒,史蒂夫恍然大悟,“你是说风机对阀门的报警指令产生了滞后。阀门跳闸,但风机还在转。”说完,史蒂夫挑起大指,“陈,我做了这么年轮机长,没服过谁。但是现在,我服你了。”刚挑完大指,史蒂夫一转脸,满脸责怪地看着陈攻,“你当时应该马上告诉我。”
陈攻两手一摊,“当时我正想告诉你,可你说已经修好了,然后掉头就走了。”史蒂夫被噎得无话可说,只得悻悻地耸了一下肩膀。
“不对!”忽然,史蒂夫好像又想起了什么费解的事情,一把捉住了陈攻的胳膊,“既然故障出在风机那儿,那修理时间根本用不了四十五分钟。三十多分钟应该足够了。你怎么用了四十五分钟呢?”
“其实,我只用了二十分钟就修好了。”
史蒂夫瞪大了惊奇的眼睛,急切地问道:“那你怎么用了四十五分钟?剩下的二十五分钟,你干什么去了?”
“因为我在温斯顿面前说了要用四十五分钟。所以,我就坐在那儿等了二十五分钟,好凑足四十五分钟。”
听了陈攻的解释,史蒂夫像受了莫大委屈似地说道:“玩赖!”
陈攻故作深沉,幽幽地说道:“嗯……是有点玩赖。”说罢,二人哈哈大笑。
自那以后,史蒂夫把巡检管路的活儿分给了肖恩和丁学力,让陈攻值主控室的夜班。不用去巡检管路,值班就显得轻松了许多。陈攻想起自己头一次上船那会儿,就跟现在这样坐在主控室里。陈攻不由得想起了老李船长。在出国的头一年里,陈攻还跟李船长保持着联络。后来,就很少联系了。陈攻算了算时间,李船长现在已经退休了。要是不出国的话,自己应该正站在李船长的位置上。可是现在,陈攻心里泛起一阵隐隐的酸楚,不愿再想下去。
老彭!陈攻猛然想起了老彭。老彭还好吗?现在他还跑船吗?老彭是个转业军人,曾在特战队服役。老彭说上船当海员不为别的,就是为了看海,因为自己当兵那些年尽看山了。老彭说话直来直去,性格里有种四海为家的豪野率性,和陈攻很是投缘。两人经常在一起聊天。陈攻从老彭那儿听到不少战场上的奇闻趣事,还学到了一些兵器知识和战斗指挥的常识窍门。
不知道这一次往西走,能不能和老彭碰上?
伴着陈攻对过去同事的思念,维米一路无风无浪地到了夏威夷。过了夏威夷,维米碰上了两天风暴天气。一路走来,一直是风平浪静,现在总算有了点风浪,温斯顿兴奋得两眼烁烁放光。那两天他日夜守在驾驶舱,看着海浪迎面拍过来。浪头越高,他越亢奋。每看到一个浪头拍过来,温斯顿都斗志昂扬地手指前方,向舵手发出木桅帆船时代的老式口令:“顶上去!顶上去!”
在温斯顿的意想中,这样的时刻,自己应该站到桅杆上高呼指令,指挥船员调整船头迎着海浪顶上去,劈开浪涌,再直刺下一个浪头。而最完美的画面,应该是船停在浪尖上。
浪尖停船,最关键也最难掌握的就是对桅帆的控制。这个力道必须要拿捏得恰到好处才行。力道大了,船会跑过浪头;力道小了,浪头过去了,船却没跟上。一位船长只要能做成一次浪尖停船,那他完全可以吹一辈子。就是这样难遇难求的浪尖停船,温斯顿在自己祖辈的日记里看到过不下十几次。可见,浪尖停船绝对是温斯顿祖辈的绝活。温斯顿做梦都想再现一次祖辈的荣耀,怎奈货轮早进化到了螺旋桨时代,桅帆都被制成标本送进了博物馆。浪尖停船,只能到意念中去完成了。
做不成浪尖停船,温斯顿只能过一下劈风斩浪的瘾。那两天,他是过了瘾,可大伙儿却足足提心吊胆了两天两夜。表面上,大家是怕老旧的维米货轮被海浪拍散了架,实际上,大家都是怕温斯顿一时头脑发热,玩过了头,把维米货轮给弄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