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样才能找出闯入她婚姻中的那个女人呢?这让林苗大伤脑筋。
博轩对林苗的花店工作不置可否。温和内敛的他向来如此,即便有异议也不会用言语直接挑明,而是将潜意识的不赞许隐含在沉默寡言中。若是换了往日,林苗定会重新斟酌考量,不过在那根急于想将结果搞得水落石出的倔强神经的支配下,己无任何客观因素可动摇她的信念。
和蔷薇处久了,细心的林苗发现她身上的一些与众不同的习性。惧寒怕风,即便炎炎夏日也会披上件薄开衫短款羊绒衣,风扇冷风敬而远之,有时居然以电热炉予以抵抗,对周围人的怨声载道只抱以尴尬和歉疚的一笑。不点外卖也很少光顾餐馆,每日午餐以自制的八宝粥打发,有的会搭配些清淡蔬菜,东阿阿胶浆倒是顿顿不落。概是花店繁琐无暇顾及饮食,单身女老板的压力若不在其位是很难想象的,林苗看着既心疼又担心长期粗略饮食会导致她营养不足,便利用闲暇时间苦苦研磨营养菜谱,对蔷薇偏好的补血食疗更是下了番狠功夫,本已如火纯青的烹调技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每日林苗拿着精心烹饪的色香味俱全的营养餐与蔷薇分享,在林苗的劝说下她开始尝食鱼肉类。天道酬勤,林苗的辛苦成绩斐然, 蔷薇惨白清癯的面色泛起了红润,空飘如风的脚步有了力度,身体状况也渐入佳境。
今晚林苗准备的这顿晚餐非同一般,按录音笔的说法明日博轩和那女人在海边为其庆生共度周末,直至此刻博轩未曾吐露他有任何外出计划,或许录音笔中嘈杂的背景让她听走了音,他们共渡周未之事原本就是无中生有,如若那样,那将是命运赠送给她的一份大礼。林苗思绪如浮云千变万化,心里如倒掉的调味瓶五味杂全,她仿佛灵魂出了窍,精神始终无法集中。
布好菜她与博轩隔桌而坐,她用微笑掩盖住心如撞兔的恐慌,边举箸细嚼慢咽边祈祷时间在分秒间平静逝去,若到明天仍无节外生枝,录音笔里的故事便纯属她庸人自扰的臆想。
博轩此时的沉闷郁滞让林苗倍感欣慰,正当她沉浸在无限的希望时,一把声音在脑前方响起,那带磁音的熟悉男音如同一声惊雷瞬息间将她炸到九霄云外,
“吃完饭我便要去外地,后天回来。”
“去哪里?”林苗赶紧放下因颤抖而泼泼溅溅的汤碗,不动声色地问,
“去客户那里催一笔款子。”博轩平和的声调中听不出半丝的心虚和唯诺。
林苗噢了一声,用笑容压抑住心中的苦涩,举箸加了把他爱吃的菜放到他碗里,若有所思地说道,
“现在才告诉我,怕我会难过?”
“只是一天而已。”博轩端起茶杯,目光透过那袅袅升腾的热气追寻林苗的每一丝神情变化。
林苗收拾完碗筷在客厅里帮博轩打点行李,叠睡衣时的动作放得很慢很仔细,她无意间的一瞥,便撞进了博轩关注已久的眸光里,她笑笑,悠悠地说道,
“饭店的床铺不干净,这套睡衣用完就别带回来了。”
博轩故作自若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他亦真亦假地点了点头。
送傅轩出门时已华灯初上,夜晚的天空四角都泛着红光,这严重污染的城市早已没了星空,远处高楼大厦的窗棂中的明暗相间的灯光便成了人间的异样天空。
博轩身穿轻便简洁的夏装,白色纯棉T恤配天蓝色短裤,他将小拉箱放进了后备箱后拉开驾驶门。眼见那高大健拔的身影就要钻进车厢,眼见那让她安心依赖的男人气息今晚将另有所属,林苗忍不住倏然伸手拽住了他,傅轩猛回头,俯视着她一尺之隔的眸光,她迎上与他对望,清澈如水的眼睛藏不住那无限的忧伤。她咬咬嘴唇,半天才开口,心里想着说求你别走,到了嘴边却变成了风冷多添件衣服。
将林苗悲悽的神情全部收于眼底的博轩只得借深呼吸来镇定心弦,他边开车边思忖,看来是该找个机会跟她好好谈一谈了。
林苗如同没了灵魂的行尸走肉呆站在原地,直到那白奔驰消失在视野里,她才转身一深一浅地走向房门。途中蔷薇打来电话问林苗明日可否替她顶一天班,林苗孤单一人本无事可做,便一口答应下来。
到家后她直奔浴室,啪的一声锁住房门,将水龙头开到最大,放声大哭。沉积多时的悲伤、哀怨、恐惧、愤怒,所有的情绪统统化作滚滚热泪宣泄殆尽,她那纯洁的眼泪顺着蜿蜒交错的隐匿管道,汇入城市最污秽的城市地下水系统。
哗啦一声打开窗帘,将被褥和连同自己一股脑扔到客厅的沙发上,她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眼见着那弯新月以肉眼不可辨的速度撞到窗边的槐树,咔嚓一声脆响月色散了满地,如同她破碎的心,眼见着深蓝色的夜空被神来之笔染成墨黑,浩瀚苍穹漫天盖地扑面而来。孤单无助的她的承受力已飙到了极限,随时可能因情绪失控而撕心裂肺地尖叫,若再不发泄她定会疯掉,那么谁最适合充当她的谈筒呢?挚友雨蝶小编记者的身份注定了她喜欢八卦、俊泽心思缜密可相识不久、远亲灵芝远在美国关系有所疏淡、华辉骄奢对情感向来嗤之以鼻、蔷薇脾气相投但内心从不示人,苑杰呢?
“苑杰,苑杰……”林苗不知觉地呼唤着他的名字,枕着沉沉夜色跌入了梦境。
梦中,回忆就像播放着的电影,一幕幕在眼前出神入化,遥远而清晰,飞旋的镜头刹停在她和苑杰的绮年锦时,青葱年少的他背着她走在校园里的林荫道上,天空全是嫩绿的柳枝,叶底那一团一团的马蹄莲,就像是睡鸽蜷缩的白羽,又像是冰山上圣洁的雪莲,开满在蓝天坐底的帷幕上,她如同只快乐的小鸟将欢歌笑语洒下蓝天,而他侧转过头宠爱地看着她,跟着一起呵呵的笑……
清晨,冰凉的濡湿将林苗从睡梦中扰醒,她侧脸望去,原来不知何时她早已泪洒衣襟。
早晨林苗推开花店门,打工小妹露露见了吃了一惊,林苗解释说她来替蔷薇的班。露露眨眨眼睛,动动嘴唇道出了蔷薇的一个秘密。蔷薇姐从不将私事公诸于众,她去了哪里无人知道,可她无意识的一个小行为却出卖了她,每回外出回归后,她定将手机屏保换成所去之地的风景图。林苗听了一笑了之。
周一归来时蔷薇神情气爽,白里透粉的皮肤光滑细腻如瓷器,黑葡萄般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卷翘的长睫如飞舞的蝴蝶。她边嬉笑着打着招呼边从随身的大帆布包里拿出小礼物分发给众人。林苗得到了条漂亮的手链,风樱花铃铛飘逸流苏,别致新颖,林苗十分喜欢,可几次试将手链装到手机上无果,她只得向蔷薇请教,蔷薇微笑着掏出手机为她示范,只是随意的一晃,林苗一眼捕捉到了屏幕画面,细沙白浪、海鸥翱翔、白帆碧波……那是张海景图,勿庸置疑。
那波涛从屏幕中飞泄而出,化成汹涌海浪呼啸着向她袭来,几乎迎面将她扑倒,她连退几步,前胸像被撞裂了似的,又像扎着一万根钢针,一吸气就疼得眼前发虚。她强打精神,压住心中涌动的思潮,脑子陀螺般的旋转,秒速作出判断后她自嘲的一笑,她一定是昏了头,这怎么可能?那女人是谁也不可能是蔷薇。蔷薇是花店老板,博轩将从店里买的花回送店老板这逻辑未必太荒唐,蔷薇定不是那接花人。他们即便相识,也不过限于店主与顾客的普通关系,海边照不过是个巧合而已。
休息时在洗手间与露露偶遇,露露凑在林苗耳边细语,说是大家正凑份子给蔷薇买生日礼物。林苗立刻条件反射般反问蔷薇生日的具体日期。当被告知是刚刚过去的周末时,林苗手中的粉饼盒应声落地,不明就里的露露看着碎了地的粉饼碎屑一脸困惑,两人木呆呆地良久对视。
世上没有偶然,有的只是必然。
这带有强烈唯心色彩的俗言俚语林苗并不苟同,可她不能否认太多的偶然终成必然这一客观事实。周末请假、蔷薇的气色、手机屏保的海照、蔷薇的生日,一天内的几个巧合让林苗陷入了沉思中。
下午林苗授命去蔷薇家里取应季花草以充实花店货源。蔷薇家在一小时车程的郊外,白色的两层高小楼坐落在绿树如茵的林荫路尽头,远处潺潺泉水欢快的叮咚声依稀可闻。这里路偏人稀房价便宜,小楼一层及周边百米用作来储备和种植花草,是为市中心蔷薇花屋供应粮草的大后方。林苗来过几回,早已轻车熟路。
林苗将花草搬运上车,正准备打火返程时蔷薇来电让她去取一种被视为吉祥的稀有鲜花,说客人开幕典礼急用。林苗不敢耽误,按指示回身噔噔噔上楼,花房正对搂梯口,输入才得知的密码,门房刚一打开,强烈的五彩光芒迎头扑来,林苗抬腕遮眉,眯眼向前望去。
这是花的海洋、花的世界,层层叠叠的花海美如人间仙境,又如同九天仙女撒向人间的彩缎。玉色蝴蝶在花丛间穿梭往来。奇花异草盛开的花瓣舒展着,多得几乎把枝条覆盖住了,枝头的花蕾正含苞欲放,枝青花黄,搭配得十分协调。
林苗不由得咂舌啧啧称赞,呆愣许久才记起正事,她迅速蹲身在花丛中一颗一颗的寻找花名,六片花瓣、乳白如玉雕、鹅黄色的花蕊卷曲如丝,林苗很快便找到了,她用剪刀裁下枝条时,手指不小心被花茎上的细刺扎出血点,林苗疼得吸了口气,直起身跺了跺麻木了的双腿,正要转头去药橱抽屉里找创口贴时,看见了一块黑板擦大小的木质门牌竖在不远处的花盆里。盘中粉色蔷薇娇柔欲滴,翠绿松柏如众星捧月般将其围绕在怀,走进定眼一看,那门牌上赫然写道,
“青柏巍然 蔷薇绚然。”
她细细的品味着这几个字。
突然间那娟秀的字体给了她强烈的冲击,一股莫名的忧伤降临了。
林苗默默转过头,咬着手指径直走向墙角的柜橱,打开抽屉拿出了装有创口贴的药盒,取出其中的一张撕开贴在受伤的指头上,将用完的药盒放回原位时,手指无意中碰到了冰冰凉的铁盒,眼神锁定那物件的刹那间,她的心如同跌入了数九寒窑般顿感冰冷彻骨。她将颤抖的双手伸向那铁盒,抓起端到鼻沿边细细嗅闻,药盒的表面尚存残剩的粉屑味道,于她来讲再熟悉不过。
她再次转头望向那木牌,娟娟秀字摇身华丽一变,
“青博薇然 蔷薇轩然。”
空气中流动着如丝线一样的东西,上面串着晶莹的气蕾,林苗轻轻一吹,它便立刻崩裂开来,淡淡的气体从中散开来,林苗的嗅觉会立刻扑住到它,将之全数吸入体内,那被太阳炙烤过的秋叶的烟草香,是博轩的气味。
林苗寻着那气味,穿过长长的走廊,绕过书房,走到了角落里貌似主卧的一扇门前,她二话不说,哗啦一声推开房门,女人闺房里的精巧摆设从眼边扫过,她径直走向床头柜,拉开抽屉翻查,博轩的灰色内衣很快便呈现在眼前。博轩皮肤严重过敏,这内衣是他们花了天价请厂家为他独家设计,除了博轩本人绝无其他买主。
林苗恍然大悟。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无费工夫。她苦苦寻找的答案竟然在无意间尘埃落定。他们两人何以、何时、何因相识相知、购花接花的蹊跷诡秘,其中的原曲她无从知道也毫无兴趣,结果既已如此,过程何须重要?两人的暧昧关系板上钉钉,仅此这一条便足矣。
林苗疾风般地折返回花店,呆立在房间的一角冷眼观望这冰冷的的世界,那绚丽多彩的鲜花、沁人心脾的芳香、簇头细语的顾客成了一副静默画,于她再无半毛钱的关系。
关店后客人和店员们鱼贯而出,当只剩蔷薇一人时,林苗将店门反锁,径直走到她眼前,
“我们谈谈吧。”林苗冷言道,五官如同抹了薄冰,语气中透着寒霜之气。
蔷薇从忙碌的账本中抬头,猝不及防,一眼便跌进了林苗了冷漠的眸光中,她甜美的笑容就此凝固,人蓄无害的大眼睛满眼困惑,
“苗苗,你这是怎么了?”
林苗双眸里浓怒怨恨狂卷,点点星光早变成燃烧的烈焰,薄唇中吐字如冰,
“你是在明知故问吗?博轩是我丈夫,你早就知道对不对?今天设了个局便是向我示威。对不对?”
蔷薇一听便直接瘫坐在椅子上,脸色苍白,舌头打结,诺诺地说道,
“苗苗,你误会了。不是这样的……”
“误会?我丈夫陪你海边庆生昨夜一日未归,你帮他脱衣擦药,你卧室的衣柜堆满了他的内衣,花盆木盘上的暧昧短语……你真是太狂妄了,你真以为我是空气吗?”
“苗苗,你听我解释……”
“不必。如你所愿,博轩我双手奉上。不过我要提醒你,抢来的爱情,终将万劫不复。不信你就走着瞧。”
林苗说完,夺门而出。
俊泽从法院返回律师楼时,助理告诉他林苗来过并在他桌上留下了一封信。俊泽心里一慌,匆匆走进屋迅速拆开了信,那是委托他作为离婚律师、签有林苗署名的合同书。
博轩接到蔷薇电话时正在异地洽谈生意。他听罢一惊,手机从耳边滑落直接摔落地上,疯了般狂打林苗手机无果后,他等不及下班飞机了,直接从数百里外驱车火速赶回住宅公寓。
打开房门,楼上楼下寂若空城,冰冷得让人心寒,博轩心跳得近乎发虚,所有的水分都似从体内被蒸腾,他火速爬上楼梯,几个大步迈进卧室,偌大的房间空空如也,林苗,连同她所有的物件,像泡沫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死一样的寂寞在空气中曼延……
原来风景美,是因为陪伴你看景致的人;原来家之所以称之为家,是因为那里有她。
他沮丧地低头,双手紧紧地抠进了头皮中,死命地揪扯着头发蹲下身来,慢慢用双手捂住脸,血水混杂着泪水顺着指缝流了出来,许久他才将脸从双手中解放出来。
他摇晃着站起来,刚要转身,余光中不远处的床头柜上有白花花的东西在晃动,他走过去定晴一看,两张纸整齐地并排摆在桌面,
一张写着: 我的律师李俊泽会全权代表我同你协议你我离婚事宜,我已签署了有关文件。
另张纸有些褶皱,那是摊开了的纸鹤。几个前他回中国临行前给她留了字条,折成了纸鹤系在门栓上,他在上面写着:
离开,是为了更好的归来。
他的字迹下面,多了一行清秀的小字,
诀别,注定是一种无法挽留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