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山药粥——芥川龙之介阅读笔记（5）

如果用一句话来概括此文，应是：欲望实现后的巨大空虚。人生的种种便如这碗山药粥，求而不得时觉得它无比美味，一旦到手，反而不过尔尔。可以加上王尔德的一句话做注解：上帝想惩罚我们的时候，他就实现我们的祈祷。（When the gods wish to punish us, they answer our prayers）

　　本文系芥川早期作品，成文于1916年8月，取材自日本十二世纪的短篇故事集《今昔物语》。

　　为什么五品一直想饱餐一顿山药粥，可是等到真正可以实现的时候，他又胃口全无，喝不下了？我的理解如下：

　　五品的欲望不仅仅是一碗粥，而是人生的丰富与圆满。他不仅饥，也寒，还缺乏来自他人的温情。在利仁盛情地请他喝山药粥喝到吐时，他的这些愿望（对食物、温暖、人情的盼望）全得到了满足，随之而来的，是幻灭，是执念得到满足后巨大的空虚。

　　一旦吃饱了山药粥，他人生唯一追求的目标就没有了。以前，这个梦想像一面挡箭牌，帮五品挡住他人的嘲笑辱骂。可是这个愿望实现后，他用什么来抵御着来自他人的恶意呢？

　　可怜五品这个平生之愿，无意间被利仁发现并一举为其实现。在他那么难的事，在利仁不过举手之劳，两者相比，天差地别，他也会感慨万千，觉得窘迫与难堪吧。

　　再者，利仁叫下人赏狐狸山药粥喝。五品瞧着狐狸吃山药粥，心里难免会想：自己不过跟一只畜生一样。这又是种什么感觉呢？

　　种种况味合在一起，五品要是还能大喝山药粥，那才奇怪呢。

　　芥川的故事，总像寓言。这碗山药粥，象征着我们凡夫俗子为之奔波，碌碌终生而不可言喻的乐趣。小时候，家境贫寒，早饭从来都是前一晚的隔夜剩饭。走在上学的路上，看见别的孩子在早点铺买包子油条，边啃边走，十分羡慕，觉得包子油条就是无比美味，真希望能像他们那样边走边吃。那时的我就是五品，那种求而不得的心境，当我读着《山药粥》时又苏醒过来。现在的我仍是五品，只是心中的梦想不同了而已，但仍是求而不得。幸运的是，正是这种求而不得使得我们继续生活下去，所以，一个人如果万念俱灰，是件相当可怕的事。

　　小说中的其他人物。

　　无品侍卫：这是文中唯一一个同情五品的人。因为五品在受人捉弄时的一句“莫如此呀，各位仁兄。”打动了他。我胡乱猜测，这位无品侍卫可能就是芥川本人吧。

　　利仁：年轻武士，粗人，“生活里只懂两件事，一是豪饮，一是狂笑。”虽然貌似捉弄五品，炫耀自己，但实质上是却是个好人，帮五品达成了多年的夙愿。《今昔物语》里的这个故事其实在喝完粥后还有后话，五品在利仁家住了一个月，走时，利仁送了五品很多财物。五品真有点刘佬佬的感觉：）

　　狐狸及下人：狐狸听命于利仁，或者说利仁的下人们全是山间动物。有点类似于《聊斋志异》里的鬼怪传说，让这篇小说带上了浪漫主义风格。

　　看看芥川是如何洞察人情的：

　　——为了一个不知能否实现的愿望，人有时会豁出一辈子的。笑其愚蠢的人，毕竟只是人生中的过客而已。

　　——即便一条狗，终日受虐待，偶尔给块肉，也不会轻易凑上去的。

　　芥川的148篇小说中，这篇《山药粥》让我感同生受，非常喜欢，必须一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