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家院子(14)------ 省江中的伙食团

     省江中的伙食团虽然直接掌控在学校总务科的手里,但是,却要求全体学生轮流担任“监厨”和“采买”,以求依靠群众的力量杜绝在食品购买和加工过程中的贪污行为。为此,当值的学生必须搬到厨房旁边的一间屋子里,住上一个星期,不能够上课。我当然也不能幸免,分别担任过这两种莫须有的差事。

    所谓“采买”,就是每天跟着一个瘦长的中年男子,人称“老谭”和一个挑担子的工人到菜市场上去,购买各种蔬菜以及各种调味品等杂物。至于买什么,不买什么,完全是老谭说了算,我根本没有发言权。老谭时不时会告诉我每样物品的价格,如此而已。而“监厨”,更是无趣,只是守在厨房里看着厨师做饭炒菜,防止有人偷吃。在我担任监厨时,有一天,我正在卧室里小息几分钟。有人跑来对我说:“某某同学强行取菜吃,快去制止。” 我赶紧走到厨房,看见一个高年级的初中学生,正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红烧豆腐,边走边吃地走向厨房门外。他身材高大,一双手遒劲有力,要是打起来,矮小瘦弱的我,完全不是他的对手。我望而生畏,只能无可奈何地望着他扬长而去,不了了之。现在看来,学校当时的这一制度非常不合理,既浪费学生宝贵的学习时间,又完全起不到教育或是监督的作用。

    学校为了炫耀学生伙食的高水平,坚持每周打三次牙祭,每星期2、4、6的午餐是牙祭餐。每到打牙祭的时候,学生们敲响饭碗,边跑向饭厅边唱:“二四六,打牙祭,12点钟号一响,同学们,快点跑,慢了,肉就抢完了…”。这时的饭厅总是热闹非凡,人声鼎沸。每8人一桌的餐桌上共有4个猪肉为主的菜肴,通常是:咸烧白、回锅肉、肉丝炒鲜菜、红烧肉或蒜泥白肉。然而,一顿饭哪能够吃完如此多的肥猪肉?当时没有冰箱可以保存吃不完的东西,吃不完的肉就只得丢掉了,这常常令我心痛不已。除了这3顿牙祭外,其余的一日三餐就很可怜,不仅没有肉,而且数量很少。菜一上桌,很快就被手长的同学一扫而空。我经常吃不完半碗饭,桌上便没有菜了,只好饿着肚子了此一餐。

    我记得有一个星期天,按照学校规定,我吃完早饭后离校回到家里,碰巧母亲正在吃早饭。我情不自禁地又吃了一大碗干饭和很多蔬菜。母亲看着我,对我说:“你可能天天都没有吃饱吧。” 从此,母亲每一个星期天都为我和三哥特别准备了一罐炒咸菜,外加一些花生米,黄豆,或咸肉。母亲把这些食品都放进一个陶制的罐子,里面的盐很多,所以放在室温下可以保存一周。我和三哥有一个专门为上学特制的立方形大木箱,里面有上下两格,我们把装私菜(指自己家里准备的菜)的陶罐放在下层,木箱的盖子可以上锁,比较安全。整个木箱漆作黑红色,十分光亮美观,被称为“挑箱”。很多时候,我们都需要把从饭厅里盛来的一碗米饭拿到洋楼下的寝室里,打开木箱,取出带来的私菜,开怀大吃一顿。有时候,三哥的同班好友李必文也来参加,分享我们的私菜。三哥很好客,也远比我善于交友。对此,我当时还有一种不乐意的情绪。

    但是,好景不长,校方不久后就规定学生不能够把饭拿到寝室里吃,童军教官常常站在寝室大门前面拦截拿着饭碗到寝室里吃饭的学生。这样一来,我们只有先把私菜放在碗里,拿到饭厅里进餐,这当然没有在寝室里方便自由,而且碗不大,还要留下空间盛饭,每次装不了太多的私菜。当时,也有不少小摊贩站在饭厅边兜售一些咸菜,豆类制品等,可是能够有钱购买这些零食的学生寥寥无几。由于大多数中学生都是腰无分文,那些家在乡下无法经常回家的学生就只好各显神通了。

    有一次,午饭过后,饭桌上的菜缸里空无一物,大多数人已经散去。我看见同班同学童建华仍在低头吃个不停,一个人拿着一个斗大的搪瓷缸,里面盛满米饭。我很好奇:“他怎么还在吃?”我走到他身边,他用竹筷翻到饭的下面,指给我看他储备在搪瓷缸内菜肴,丰盛得令人眼馋,足够他的这一顿午饭了。原来当我们在饭桌前低头吃饭时,童建华忙着将桌上菜碗里菜肴大夹大夹地收集到他的搪瓷缸里,难怪我还没有吃完一碗饭,菜碗已经空了。

    其实,当时的校方应该采取分菜的制度,这样既可以达到清洁卫生的目的,也能够保证公平合理,大多数人每顿饭都能够吃饱。“大锅饭”的做法,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是行不通的。很可惜当时没有人关心过这样一个十分重要而又很容易办到的事情,却墨守成规地继续搞什么“监厨”,“采买”等毫无意义的垃圾制度。当然,这只不过是反应当时的社会现象冰山一角的缩影而已。几千年积存下来的社会劣习尚且无法根治,何况小小饭桌上的几碗菜。

省江中的洗澡堂

    说到卫生,当时的省江中还是有一个可以烧热水的男生洗澡堂,设置于厨房旁边,地面为三合土,一侧有一个大瓮,下面是可以烧煤的火炉。洗澡时,人们用木桶盛满冷热水,提到澡堂里,便可以洗澡了。但是我和三哥都没有使用过这个澡堂,因为大多数时候只有高中生在这里,据说他们中会有人欺负弱小,不安全。除了洗澡之外,每年学校利用放暑假的时间,把所有学生双人床上的垫絮都一个一个地放入大瓮子里煮沸以期杀死臭虫。尽管如此,我还是发现双人床的臭虫多得惊人,只要把一个竹签插入床缝隙里用力左右上下拉动几次以后,竹片就变成红色。年轻真好,即使睡在这样一个臭虫成堆,床铺拥挤,通风不好的寝室里,也照样能安稳入眠,一觉睡到大天亮。

    不过,我在读初中时,也曾有过一个失眠之夜。我住的寝室紧靠学校外面的院墙,墙外是水沟头与桂花街交叉口。有一个姓罗的小学童军教官,正是年轻力壮之际。突然,鼻孔长疔疮,不慎抓破后发生败血症,迅即死亡。根据后来我从事耳鼻喉科医生多年的经验,熟知“面无善疮”,鼻部位于危险三角内,抓破小疮可以导致大量细菌入血,经过颅内的海绵窦引起致命的败血症。不要说是当时那种十分落后的医疗条件,就是在今天也是十分危险的疾病。那天晚上,罗家举行追悼会,家人朋友轮流朗读祭文,每篇祭文后都要放鞭炮。如此周而复始,直至深夜。由于那种惨绝人寰的哀悼悲哭之声,穿越围墙,不绝于耳。加以那天晚上一轮明月当空照,窗外树影婆娑,仿佛鬼影憧憧。我只落得一夜无眠,次日,头昏脑涨,沮丧不已。

    我从未使用过学校的洗澡堂。回到在家里,由于条件限制,也需要间隔较长的时间才能够洗澡。尽管如此,当年的我没有任何不舒服的感觉。今天,由于已经习惯了每天洗澡,就觉得当年的生活是有些不可思议。有一回,我在学校里一个流动理发摊刚剪短了头发。三哥来付钱时,突然发现我头发上有虱子。他就立刻请理发师把我的全部头发剃光,我开始很不乐意,很想保留我的头发。但是,三哥态度十分坚决,不由分说。万般无奈,我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已经理好的发式,被理发师全部剃掉,变成了光头。

省江中的文体活动

    星期六周末晚上可以不上自习,学校常常会有一些有趣的文体活动。除了定期组织学生表演外,一些社团如上述骅骝社的京剧《贺后骂殿》也会在大礼堂上演。有时,学校还会花钱邀请从外地来县城公演的剧团来校演出。有一次,不知从哪里来了一个剧团,该团以演出方言话剧为主。剧场休息时加演女子集体舞,由一组打扮摩登,身穿超短裙的女演员在西方铜管乐曲的伴奏下,模仿美国百老汇的歌舞方式,高抬美腿,热力迸发,颇吸引观众。当时在县城里颇负盛名的一个号称“红姑娘”的女演员也曾被邀来校演出话剧《知远从军》。故事发生在残唐五代时期,刘知远家贫,为谋生计,别妻(红姑娘饰演)从军。在后晋高祖石敬塘领导的军队里,历经战乱之苦,终成大器,成为后汉开国皇帝。该剧表现了刘知远经过个人的艰苦奋斗,苦尽甘来,和家人幸福团聚,建功立业的故事。在国立剧专离开江安后,这应该算得上一出难得的好戏。

    周末,高中部分男生有时也在女生院门前的大操场上摆上一张桌子,从某位比较富有学生家里搬来一架手摇留声机,放出悠扬的歌曲。“浮云散,明月照人来。团圆美满今朝醉。清浅池塘,鸳鸯戏水。红裳翠盖,并蒂莲开。双双对对,恩恩爱爱….”三三两两的男女生在皎洁的月光下,和着音乐的节拍,跳起了交际舞。

    更值得回味的是外来的高中学生行军训练团参观省江中的记忆。当时的高中学生在毕业前的一个学期,按照校方规定需要外出行军到邻近的县城。省宜中(四川省立宜宾中学)和省宜师(四川省宜宾师范学校)在相继来省江中的过程里,居然发生了令人感到吃惊和费解的截然不同的对待方式。

    一天下午,在饭厅旁的大操场上正在举行一场紧张激烈的篮球比赛,省江中高中队对来访的省宜中高中队。我当时一直站在篮球场旁边,自始至终观察了这场篮球赛。经过搏斗后,省江中队败给省宜中队。不过,省江中高中队似乎对此败局早有准备,预先安排了初中高年级(52-54班)的一个社团《Humour》(幽默)的篮球队备用。他们好说歹说,软硬兼施,终于使得省宜中队同意再增加一场和Humour队的比赛。Humour队篮球队员的个子和高中学生可以比美,比起已经苦战了一场的省宜中队来,可以算得上生龙活虎了。果然,比赛开始不久,省宜中队就显得心有余而力不足,逐渐败下阵来。在这个关键时刻,站在篮球场边担任拉拉队的高中生们,毫不留情,不断高声大呼:“Humour,Humour…,加油!加油!”气得省宜中队的队员七窍生烟,人人脸色发青,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以雪今日之恨。 

    过了不久,省宜师的一支行军队来到学校访问。学校里立刻洋溢起一派节日的欢乐气氛,先是在厨房外的过道上摆开案板,杀猪宰鸡。厨师们忙忙碌碌地准备着丰盛的九大碗。为了筹备晚上举行盛大的欢迎聚餐会,当天午饭后就把所有饭桌都搬到大操场上,占满了整个操场。晚餐聚会开始前,大家夹道欢迎省宜师的行军队入席。餐会的主持者致辞表达对省宜师行军队的热烈欢迎。雷动的掌声之后,一道一道的美食由厨师等轮流穿梭着送上摆放得整齐成行的各个饭桌上。宾主频频举杯,一时间,竹筷齐飞,大家吃得嘴角流油,杯盘狼藉。当天晚上还在大礼堂举行了热闹非凡的欢迎同乐会。

    为什么这两支高中队会遭遇如此对比鲜明的接待,我至今也想不明白。也许这就是古今中外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的一般规律吧。

豹子光临省江中

    有一年的春夏之交,天气已转暖。我们正在洋楼楼上的教室里上早自习,突然从窗外传来一声惊叫:“豹子来了,快跑!”。大家慌忙放下书本,趴到面向操场的窗口去看。大概一分钟后,就看见从“文教昌明”牌坊下面的过道里慌慌张张地走出一个中老年的女人,贺二娘,她是女生院的管理员。只见她满脸是血,在别人的扶持下,快步走下石梯,被送往卫生院治疗。我们惊恐万分,惶惶然不知所措。又过了大概5-10分钟,从校门外进来了一对荷枪实弹的士兵,有人说这是县大队马端如的军队(马端如原为土匪出身,后被招安)。共约15人左右,跑步经过操场和石梯,消失在通往女生院的过道里。这时,学生们开始议论纷纷,有人说豹子从南屏山上下来,连夜绕过县城的西边城墙,那个地方的城墙就是围绕学校餐厅旁大操场的城墙的延续部分,并不很高。加以城墙下面常常有人倒放垃圾,久而久之就变成翻越城墙的踏脚石了。豹子可能从那个比较矮的城墙翻过来,误入女生院的。不久,从女生院的方向传来几声清脆的枪声,又过了大概5分钟,从“文教昌明”牌坊下面的过道里匆匆忙忙地快步走出那队马端如的兵士,抬着一只刚刚被打死的豹子,士兵们脸带笑容,簇拥着走下石梯,直奔校门而去。

    从今天人类保护野生动物,维护地球生态平衡的角度来看,这只豹子死得有些冤枉。正是:一朝误入歧途,徒遭灭顶之灾。倒是便宜了马端如的士兵,能够大吃一顿豹子肉。豹子入侵校园算得上是奇闻轶事,这在省江中的历史上应该是空前绝后的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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