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家

荷莲耦园夏友明,湖北武汉市新洲区仓子埠龙王墩人,曾任教位于四川省的西南科技大学,材料科学与工程专业,现旅居温哥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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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于2019年父亲节前夕,“正能量收获”收录。

 

纪实小说连载 :往日的亲情——父亲的家

 

父亲出生在湖北省新洲仓埠龙王墩的一户破落的富裕人家,今年已经九十四岁了。

 

从前的龙王墩大夏家据说在远近是相当有名气的,光是民国的时候,就出了湖北省省长夏寿康,国民党中将夏声(安铨)等,更有书香塆子的美称。塆的前面有一条小河,河边有一座小庙,叫龙王墩庙,这座庙其实并不属于塆里的,完全是因为塆里有些名气,所以用了塆里的名字,有借光的意思。

 

 

塆里的一幢二层楼的房子,俗称洋房子,是国民党高级将领的宅子,后面是木质结构,被日本人烧为灰烬,只剩下前面石头结构部分,至今仍保持完好。记忆中塆里的其他的民宅也是外面门庭高大、气派非凡,里面雕花精美、天井厢房井然有序。可惜,六七十年代的时候破四旧,家家户户房屋和家具上的那些传奇典故、才子佳人的花雕,一夜之间砍的砍,破的破,烧的烧,破四旧也是真的破得很彻底,都没什么完整的东西幸存下来了。

 

后来国家经济困难,老百姓种粮食交了公粮,自己却要挨饿,家家老少饭都吃不饱!村民们就要把原本两根并在一起的屋梁取出一根,或者甚至拆掉实木隔墙(老家读音叫"古皮"),换成泥砖,为的是要用上等的木材换几个钱来维持生计。如今很多村民都已搬迁出去了,房子年久失修,到处废墟一片,往日辉煌早已烟消云散。

 

 

从家谱看来,父亲(第四十代)的曾太祖父这一代(第三十六代),共兄弟三人,夏宗海(大房),夏宗溶(二房)和夏宗美(三房)。

 

父亲的曾太祖大伯夏宗海并无记录,估计应是年幼夭折。

父亲的曾太祖二伯夏宗溶,字纳深,号锦波,官从九品,生于嘉庆甲成年。

父亲的曾太祖父夏宗美,字具成,号受山,官从九品,生于道光甲申年。

 

父亲的曾祖父这一代(第三十七代),有二房的夏永陛,字贞陛,号吉甫,太学生,生于道光丁末年。

 

 

 

所以从这些来看,父亲祖上的家境还算是殷实的,也可以说是体面的人家。但香火却是怎么也旺盛不起来,人丁有些青黄不接,大概是应验了富裕家庭的孩子难养,家族总是没能逃出人丁不旺的命运。父亲是三房这一支的后代,但旧时代讲究传宗接代,又因为男丁难得,所以二房三房一直都是抱过来过继过去的状态,还要顾上长房这一支的香火,很多时候二房的男丁还得同时承担大房这一支的责任。

 

父亲的祖父夏安怀就是从二房过继来的,生于光绪乙亥年(1875年),光绪壬辰年(1892年)便去世了,年仅17岁。留下父亲的婆婆胡氏,当时年仅18岁,可怜的妇人这样的年轻,便自此过着寡居的生活,担当了家庭的全部责任,两人也并无子女,又嗣子抚夏安全长子,也就是夏安怀弟弟的孩子,所以父亲的婆婆其实也并不是真正血缘上的婆婆。

 

 

 

两家后代就这样抱过来又抱过去的,用现在的话说,就是没有了人口红利,所以家势也慢慢走向衰败。

 

父亲的婆婆胡氏真的是一个传奇的人物。一个年轻的寡妇带着年幼抱养的孩子,守着家里所剩的那点田产和地产,同族的人,其实也是血缘比较亲近的大房一族的人,就像小说或戏曲中描述的那样,想着法子要欺负孤儿寡母,想着法子要抢夺和霸占孤儿寡母的财产。估计矛盾是不可调和,事情到了忍无可忍的程度,小脚胡氏从此便开始打起了官司的道路。自古至今,衙门朝天开,无钱莫进来。

 

 

据说胡氏雇了车夫,雇了洪车(从前比较流行的一种独轮车子),车的一边坐着父亲的婆婆,车的另一边载着父亲婆婆的钱,千辛万苦来到黄卅府,击鼓鸣冤打官司。一来二往,官司打赢了,胡氏也因此名噪一时,方圆好几十里传为佳话。然而钱财自然也一定破费了许多。

 

 

母亲在世的时候就曾这样回忆:太婆对我母亲说,全家每个人都享过她的福,只有你(我母亲)没有。由此可以判断,父亲和他的哥哥姐姐妹妹小的时候,生活应该都还过得去,甚至于大妈(婶婶)也得到过太婆的好处,而到我父亲成年的时候,家境应该已经没什么好炫耀的,所以太婆婆才有这样的遗憾,同时也说明父亲的婆婆也是最疼我的父亲的,所以才流露出这样的真情。

 

 

父亲的父亲(第三十九代),生在一个大概免强还可以维持的人家,可能是娇惯和疏于管教,家道在他手上也并无发展光大,剩下的财产又基本上处在坐吃山空的状况。我父亲的一个堂姑婆,一个破落的千金小姐,就像小说里常写的那样,嫁给了当时的国民党高将领徐源泉做姨太太,住进徐源泉在仓埠的官邸。父亲的父亲年轻的时候也不愿呆在乡下,大概也没多少东西可以经营的,就到了徐源泉手下当差做事,所幸的是,并没有传出做什么狐假虎威的事来,其实也是非常的难得。

 

 

父亲的母亲刘氏,也就是我的婆婆(祖母)了。虽然真的想不起她的容颜,却又似乎依稀记得,也常听哥哥姐姐说到的。老人1965年去世,忌日是农历七月初四,刚好和我的生日在同一天。就像是小说里写的那样,听起来说起来都很有些神奇和巧合,长辈们都说婆婆这是为了让我记着她。真的,每当我过生的时候,自然而然就会想到印象中朦朦胧胧的婆婆。

 

 

到父亲这一代,已经是龙王墩夏氏大房第四十代了,大概是因为家道的没落,家庭人丁有些兴旺起来了,到父亲这一代,一共兄弟姐妹四人。而我的父亲又发扬光大,一共生养了五个孩子,三个儿子,二个女儿。其中一个女儿,我没见过面的小姐姐,小时候玩水时不小心夭折了。

 

父亲上面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下面还有一个妺妹。大伯不知什么原因,甚本上没有在我们夏家祠堂私垫学堂念什么书。父亲小时候据说也是本份忠厚,虽然不再富有,还是一直在私垫学堂念书,直到日本人侵略中国,占领了武汉及周边地区才辍学。差不多也达到了小学文化水平。

 

 

共产党来了,全国解放了,人民当家作主了。农村划分成份,塆里的富人太多了,周围村民很多都是塆里富人的佃农。父亲所继承的财产已经微不足道了,最终被定了一个中农成分,是团结的对象。也是世事弄人,家族的衰败也算是破败的刚好是时候,现在想起来,真是虚惊一场,算起来应该是祖上修来的福份。因为父亲有些文化,又写得一手好字,家庭成分虽然不过硬,但还是争取的对象,所以被安排到人民公社的大队做了会计,家里也算过上了几年的平静生活。

 

可是好景不长,万恶的文化大革命来了,父亲受到了严重的冲击,两个高帽子两个罪名压在我父亲的头上一是大队在武汉开了一家帆布加工厂,后来定性为黑帆布加工厂,父亲是工厂的负责人之一,是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二是贪污。因为这两项罪名,父亲受到了批判,被开除党籍,和要求退赔赃款,并送进了学习班。

 

至今我依然还记得,在我很小的时候,家里住的是上下两栋,中间是厢房和天井把两栋房屋连在一起,厢房的隔墙就像古装戏里看到的那样,下半部分由实木木板镶嵌在一起,中间是由万字木条做成窗户,上边的部分则是精美的木质浮雕。上边的那栋房屋属于父亲名下,下边的那橦分在大伯的名下。

 

 

因为大伯大妈和堂哥一家那时生活在襄樊,只有堂姐一人和父亲一家人生活在一起,父亲的母亲当时又还健在,我隐约之中还记得她老人家是住在下面房屋靠南边的房间里,所以一大家人都算是住在一间大屋里。

 

因为隔三茬五的,常常有人来到家里查父亲的帐,非要找出父亲贪污的证据。我到现在还是想不明白,一个小小的大队会计,在那个贫穷又落后的年代,用伟大领袖毛主席的话说,我们就是一个一穷二白的国家,大队里除了穷得叮咚还能有些什么,社员们心中有数,真的没有什么好贪污的。

 

当然由于阶级斗争的需要,最终父亲还是被定了贪污的罪名,不得不拆了大屋中间的厢房,把整间大屋分成了上下两栋,父亲就把属于自己的房屋里的原本两条的屋梁,要拆下一根出来变卖退赔,我不知道拆了多少,但这无疑对父母亲和全家人,无论在政治上、还是在经济上,都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明日待续......

 

亦见《正能量收获》版,https://mp.weixin.qq.com/s/LxIZIPCqEcMiGh3wRaB95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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