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家(四)

荷莲耦园夏友明,湖北武汉市新洲区仓子埠龙王墩人,曾任教位于四川省的西南科技大学,材料科学与工程专业,现旅居温哥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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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实小说连载 :往日的亲情——父亲的家 

 

 

父母亲在教育和对待孩子方面,感觉也没有特别之处。但却有一个共同的地方,就是不管对哪一个子女,在日常的大小事件上,都是一样的看待,既不偏爱也不偏袒。小的时候只是记得母亲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手心也是肉,手背也是肉”,“坛也是一个口,罐也是一个口”。前一句说法比较普遍,后一句的意思是说,不管粮食多或是少,坛中要装一些,罐中也要装一些,有什么好吃的东西,小的有的,大的也要有的,不能厚此薄彼。

 

父亲读书不多,母亲除了“中发白东西南北”外,基本上可以说是文盲,可是他们平等对待我们几个孩子的思维,现在想起来都是十分的难得。试想如果家长对一个孩子过分打压,对另一个孩子又过分的呵护,孩子内心必然留下阴影,孩子们之间必然就有隔阂和矛盾。长辈与宠爱的子女之间不一定亲近,而受到不公待遇的孩子,与父母的情感一定会很疏远,到头来没有人是开心的。可惜道理虽然很简单,却并不是每家的长辈都能够做得到。也是父母亲这样看似平常的教育模式,使得全家人都十分和睦亲近,凡事大家理解退让,确实是十分的难得。

 

大概也是一直受到父母亲的影响,我每次回家探亲,哪怕是一点点小的礼物,送给姐姐和两位哥哥的都是完全一样的。父母亲又特别重视亲情和礼数,从前每次回家探亲,第二天,父母亲都要叫我到姐姐家去,一是去看望姐姐,二是去把姐姐接回家来,父母亲和兄弟姐妹们可以趁机会团聚团聚。用母亲的话说,“她(姐姐)大些,所以你自然应该要先去看她,这是礼数;姐姐回娘家,弟弟要亲自去请去接,也是礼数”。

 

有一年我们带着孩子一起回老家过年,冬天很冷,碰巧风又很大,吹起来很有些刺骨。那时农村条件差,不像现在家家户户都有车子,可以随便叫侄儿们开车送一下。实在没有办法,我们只好把孩子留在家里,从新洲县(现在的武汉市新洲区)走到姐姐家的黄陂县(现在的武汉市黄陂区),单程要走十几里路。我带着自己的妻子,不顾恶劣的天气,也要心甘情愿地去姐姐家。

 

后来妻子还因此病了一场,母亲相信迷信,认为是自家先人吓病了。她就会坐在桌边,手里拿着一枚硬币,虔诚地、小声地问着是太婆或是太爷等等。如果叫到那位先人时硬币刚好站稳了,就断定这病是那位仙人吓出病来的。赶紧趁着黑夜,拿麦穗杆当金条烧给那位先人,求他保佑。是的,父母亲要求我们这样做,即便是自己的亲姐姐,宁愿自己委屈一下,也不能失了礼节。

 

父母亲对子女要求是如此,其实对他们自己也是如此。母亲有个堂嫂,我称呼她叫方舅母娘。通常这样的关系,只有在母亲回娘家时碰见了,都只是客客气气地打个招呼而已。大概是母亲做姑娘时和这位叔伯舅母比较投缘,所以两家一直都有来往应酬。她家最小的孩子叫小宝,跟我的年龄相仿,每次到外公家去的时候,就会跟他在一起玩耍。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中断了往来,家里在闲谈之中,母亲还极力回忆和反省,是不是自己有什么不当之处。农村谈到来往,就是有来有往,也就是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

 

不知道父母是怎么教育姐姐和两个哥哥的,但我知道从小的时候,他们就一直担当着保护和关心我的责任。姐姐给我做的鞋子,鞋的帮子上总要缝绣上小蝴蝶,为的是看上去漂亮。到姐姐出嫁以后,每次我到她家去的时候,只要有人问她这个细伢(小孩子)是哪个时,她都会笑着回答“是我的细兄弟”,那语气总是亲切的,暖暖的。母亲挂在嘴边的一句话,"豆腐压断桌子脚,赶不到鱼刺吮一吮",意思是做豆腐吃很繁琐,吃鱼就不一样了,简单多了。

 

受父母亲的影响,家里的人喜欢吃鱼(除了姐姐偏食不吃鱼外),细哥会用旋网和另外一种带有两根竹竿的鱼网捕鱼,在家的时候自然是吃了不少的鱼。后来出去了每次回家探亲,母亲就会担心说在外面没鱼吃,细哥就会拿着鱼网去捕些鱼回来。后来细哥年纪大些不捕鱼了,家里总会记得买鱼回来。再后来,妻子喜欢老家的莲藕炖排骨,不管是到大哥大嫂家,或是到细哥细嫂家,又一定会有家乡的这份特色佳肴。大哥要督促我的学习,也时时处处保护着弟弟们。

 

外公在的时候,每年初二都是父亲带着我们几个去外祖父家拜年的;外公去世后,就是大哥带着细哥和我去外公家拜年。到了外公家后,舅母娘先会给外甥们端上一碗鸡汤,之后又有丰盛的家宴。记得那时的酒都会煨一下,虽然从来没有喝过,每次闻起来都很香很香。其他的表兄们会说让友明也喝点酒,大哥一定出面说,“他还是个细伢,太小了,不喝不喝”。因为在家里排行最小,除了姐姐和两个哥哥的爱护,便是哥哥姐姐的管束,又天生顺从听话。

 

到了独立成年之后,居然没有要叛逆解放的心态,也没有要放肆一下的企图。不会抽烟,没有伟人的风范;不喜欢喝酒,缺乏英雄的豪气;不懂得品茶,少了仙翁的儒雅。一直到现在,本地的酒吧表演都没有去过,本地的赌场也没有兴趣,本地的海边天体公园还只在冬天去过。自嘲这一辈子是个父宝男、妈宝男、姐宝男、哥宝男,虽然没有出息,不过也还算多了很多难得的平淡。注定这一辈子就是一杯白开水,虽然平淡无趣,不过也少了许多的困扰。

 

儿时生活中兄弟姐妹们之间许许多多这样的小事情,在那个年代也许是很自然的,用今天的眼光和价值观来看,那种境界就显得非常的难得和珍贵。而最令我难以忘记和感动的是,小的时候不知是什么原因,有偏食的坏毛病,家里的各种萝卜菜叶等蔬菜我是一概不吃的。能够吃的只有少数几样菜类,如藕、豆类、洋葱、洋苕(土豆),也吃家里自己制作的各种酸菜(腌菜),再或者是用炒菜的汤,倒在碗中拌饭吃。因为粮食紧张,母亲煮的米饭或粥总是要加许多的萝卜瓜菜在里面。印象最深刻的是早上吃的粥,水多米少,还要混进一大堆的蔬菜。

 

而我不是不懂事,而是因为偏食那些菜怎么也咽不下去,添在碗中粥里的蔬菜,总是一点不少地又放回锅里。哥哥姐姐都已经是生产队的社员了,体力活儿一点也不轻,年轻人正是体力消耗大、需要填饱肚子的时候。可是我的哥哥姐姐们从来没有一丝的冷眼, 没有半句的不满, 没有片语的怨言。后来参加了工作,突然有一天偏食的毛病就没有了,到我完全懂事了的时候,觉得那时怎么那样的太不争气了,怎么就在那个缺衣少粮的时候这样的偏食,至今还觉得对不住哥哥姐姐们的。

 

不知道父母亲是怎么样教育哥哥姐姐的,但从哥哥姐姐对我的爱护,却也能猜出八九分来。可是父母亲如何教育我,我却是记得清清楚楚的。到我参加工作以后,每次回家探望父母亲,老人家们总是会说“你就一个姐姐,要多帮帮她”,或是说“你两个哥哥很苦,有机会帮帮他们”。在父母亲看来,不管是男孩或是女孩,不管是排行老大或是老么,他们都希望他们的每一个孩子都过得好好的。

 

父母说的帮忙,其实都是何其的不易,对我而言真的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因为帮助是要有资本的,要有头有脸有地位,而自己天生就没有想做官的那根筋,又没有朝着"为人民服务"的那个方向去努力。甚至在我要离开大学之前,成教学院的院长见到我时,说是恭喜我要出山了,我自己都吃惊和意外,自己居然也是山中之人。我也为自己的迟钝而不可思议,对组织上的考察居然如此浑然不知。在中国没有一官半职,想办个事情真的很难很难,偏偏我又是一个既不愿意给人添麻烦,又不善于求人,还特别好面子。

 

知道欠了人家的情,终究是没有办法报答的,所以生活在中国这样的现实之中,注定就只能是一个失败者,却也心安理得。可是因为父母的嘱托,因为那份手足亲情,我却又一次又一次丧失了自己,安排侄子们到外企加拿大公司上班,上大学。毕业分配,找工作调动工作,每一件事都很难很棘手,每一次同学朋友都有求必应。生活有很多时候真的是身不由已,套一句“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是违心更是真心,为了一个“情”字,居然又拆了东墙补西墙。虽然是那么的无奈,既便是同学朋友的热心与慷慨,其实心里也是有一种说不出的复杂的味道。大概心里多少觉得有些利用了朋友,又无法回报,心中有一种罪恶感吧。而且想说一句感谢的话,嘴里却总也说不出口,只是懂得只要心中有情,就永远懂得感恩。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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